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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夜雪 完结+番外 (芳菲袭予)


  听他这般说,穆昀祈顿也生好奇,回眸远瞻,一见那粉色衣裳果是眼熟,再听哭声也不耳生,当即一乐,嘴角邪笑上浮:“小小年纪便恶言恶行,为人父母自要好生教导,小惩大诫乃是应当!”
  邵景珩蹙眉未言,倒是侧耳又倾听片刻,竟拉着穆昀祈向那处去了。
  不知他目的何在,不过能近处瞧瞧那小恶人受戒痛悔之状,穆昀祈倒也不抵触。
  河边行人不多,汉子一直催促女童快走,当是怕教人看笑话。家丑嘛!穆昀祈不免几分同情之。
  女童大声嚎哭,挣扎着不肯挪步。汉子急了,甩手一掌挥去,倒将穆昀祈惊一跳。好在邵景珩已跨前一步,一手握住那只欲施暴行的手,一面横身挡在女童之前。
  “你……作甚?”汉子一怔,怒目相对。
  “此话当是我问你罢,”邵景珩一嗤,目露寒光:“当街劫掳孩童,你欲何为?”
  穆昀祈乍一惊,而那“小恶人”已趁隙挣脱汉子向他跑来,攥着衣袖藏到他身后。定定神,穆昀祈凝眸细打量那汉子,才果然觉出蹊跷:女童一身装束虽说不上奢华,却也光鲜,显是出自富庶人家,然这汉子却是粗衣布裳,言止粗鲁,如何看两人都不似父女!即便他是女童家中下人,却又怎敢责打主家女?照此看,其确是歹人居多!
  当下受了几番质问汉子皆不能答,邵景珩自将之拿下,好在开平府衙便在往北两里外,或是已有人前往通禀,片刻便有捕快赶来,带走了嫌犯。
  事已至此,二人也不能置这小恶人不顾,问下知她名唤盼儿,家住福岸街,由此往南一两里便是,遂决意送之归家。然才说走,小恶人却又不肯挪步,乃是双眼直勾勾盯着穆昀祈手里那盏河灯。
  察觉她面上的渴求意,穆昀祈竟有些慌——得陇望蜀!得了兔子还想河灯,简直欲壑难填!岂能令之桩桩事得意?一时自乔作不知,催着邵景珩赶路。
  眼看事不遂心,小恶人嘴一撇,未干透的眼角又垂下一滴清泪。邵景珩一见变色,急一忖,便决意取一折衷法——这灯,当下便放!
  虽然不甚情愿,然想来一两里路抱着这灯也着实不便,何况身侧还跟一觊觎者,孰知半途又会横出什么“不测”,确不如一放了之,断她念想!穆昀祈便也勉强同意了。
  三人下到河滩,按照先前约定,穆昀祈与小童一道止步,看邵景珩独自近水放灯。今日非初一十五,遂河上目所及处,也只这一盏莲花灯,在涟漪轻泛的河面不疾不徐,随波逐流。
  身边忽而静谧,穆昀祈转见小童双手合十,换了个人般一脸虔诚盯着河灯远去处,嘴唇轻自启合,似无声念着什么。
  “你作甚呢?”心中好笑,穆昀祈明知故问。
  昂起小脸瞪他一眼,小恶人即刻又盯回原处:“河灯离岸若是直走不迂回,便是得了神明指引,将一路向瑶台仙境去,此时向之祝祷,可事遂人愿。”
  “竟有此说?”穆昀祈一笑不以为然,当下却也未再出声。此刻放灯之人已走回,与他并肩远瞻。
  夜静风平,清辉照水。河上那一星灯火愈行愈远,终是隐匿在苍茫夜色中。
  “走罢。”邵景珩一左一右拉上两人。
  “你向神明祝祷何事?”穆昀祈嘴角上翘,挑弄着小童。
  女孩儿挑挑眉,轻哼:“自是乞求大富大贵,令我不必再因一贯钱而遭恶人欺侮!”一眼瞥去:“汝又求了什么?”
  察觉到一侧那两束佯作不经心的目光,穆昀祈淡淡一哂:“吾乞求今后出门莫再遭遇小恶人!”一顿,眸光带笑:“以及,日后回回逛到此处,皆可白得一盏河灯。”言罢觉手心一热,收回目光轻咳一声,任指缝被嵌入另一手的五指,至相扣。
  夜色渐浓,三人沿河漫步,向着灯火阑珊处徐行。

  第七十一章

  福安街虽只百来丈长,却因有几间酒楼,入夜后倒也不算清冷。
  三人沿街走了一段,忽见一妇人迎面冲来,拉住女童连声责怪,小恶人此刻倒是凶相必收,垂头闷声任她训斥,不敢辩驳一句。二人便知此是她家人。
  妇人自称小童家中仆妇,又道家在近处,定要二人随她前去见过主母,以达谢解救之恩。邵景珩婉拒,孰料小童却不依,拉住二人又做苦态,道是娘子尝道为人须知恩图报,若不从她前去,今夜必受责罚!二人无奈,想来无非是多耽误片刻,既不走远,便也依了。
  仆妇未尝虚言,由此往前不过百来步,便见一独门宅邸,门楣高阔,当是富庶人家。仆妇引客入内,先至花厅歇息。须臾,门帘一挑,见一窈窕女子现身,丹唇素齿、翠彩峨眉,约只十五六岁,言止倒风流波俏。
  为来客奉了茶,那女子道娘子正别室会客,少顷将亲自出来答谢贵客。也是此时,二人才知她口中的“娘子”竟是京中闻名遐迩的行首李辛素,被他们所救的女童盼儿是李辛素的小弟子,此女是大弟子,名唤锦纯。
  饮茶小歇了片刻,却不见李辛素出来,邵景珩便以入夜不宜搅扰为由,起身告辞。谁知锦纯年龄不大,却心思灵巧,即道要为二人献舞。盛情难却,加之歌伎二人已抱琴入内,邵景珩只得依从。
  琴瑟声起,一曲《晓仙谣》(1):
  玉妃唤月归海宫,月色澹白涵春空。银河欲转星靥靥,碧浪叠山埋早红。
  宫花有露如新泪,小苑丛丛入寒翠。绮阁空传唱漏声,网轩未辨凌云字。
  遥遥珠帐连湘烟,鹤扇如霜金骨仙。碧箫曲尽彩霞动,下视九洲皆悄然。
  秦王女骑红尾凤,半空回首晨鸡弄。雾盖狂尘亿兆家,世人犹作牵情梦。
  彩袖一挥,纤影蹁跹。当下见,英英妙舞腰肢软,回裾转袖若飞雪,翻身入破如有神,进退其容千变!霓裳飞旋间,女子一回眸一颦笑,皆投射万般风情。
  穆昀祈一时看得入神,显然乐在其中,此时女子一个跃步,似清风掠影翩然飘过身前,穆昀祈倏见绿影坠落,下意识伸手,竟接住一支青玉钗!微微一哂,似作无事继续观舞,却未留心身侧人面色倏而暗沉。
  一曲罢,女子上前侍酒。穆昀祈才将那玉钗置于桌上,岂料对面一袖拂来,钗竟应声落地,断作两截!
  始作俑者见状放下酒杯,悻悻拱手陪个不是,面色却清淡,似乎并不以为意。锦纯敛眉,显是不悦。穆昀祈见下愧意更甚,道要赔她,然一摸腰间才想起,自己那两贯钱已悉数买了兔子,当下是分文不剩了!然言既出,自不可收回,况且此事着实过在他二人,遂只得腆起脸向那人借钱。
  啜口茶一摇头,邵景珩俨然为人益师良友:“穆兄虽是富贵出身,却也当体些世情,方才两贯钱悉数买了兔子,当下又要赔人首饰,莫说在下着实无钱可借,便说你回去尚须偿付几月房钱,本是拮据,又何苦总作慷慨?须知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之势,用度上总当有个计量,否则难免连累家小受苦!”
  穆昀祈闻言乍莫名,转见锦纯愠色中又透讥诮,顿恍然:他竟凭空造谣挑动这女子轻看自己!一时脸面飞红,却有理难辩。
  “这就是送了盼儿回来的贵客么?”
  循声抬头,见一高髻云鬓的美妇已款款入内,细看约二十出头年纪,与锦纯相较,端庄之外又多一重风韵。不必说,这就是李辛素。
  锦纯迎上故作高声:“回娘子,这位官人方才在市上买了只兔子赠与盼儿,整整用去两贯钱,当下已是身无长物,娘子看该如何是好?”
  李辛素诧异的目光打量过二人,却不透情绪,即转谓使女:“如此,还不快去取银奉还官人!”
  此一言与穆昀祈,无异于烙铁贴面,当即一股红燥感自额头而下,延至面庞耳根,终是连脖颈也未能幸免。轻道一句“不必”,便告辞出门,只听邵景珩在后与众作别,似道那钱便作赔她玉钗!穆昀祈加快脚步,然还是在出大门时,被那人追上。
  月色愈佳,二人虽并肩前行,却久时无话。
  道边一处楼前人头攒动,穆昀祈偷往内瞥了眼,见门前木牌上大字写着“波斯舞女”,往下被人群挡住,看不清了,想来是“即时献艺”之类。心念一动,扭头往里走:一则好奇,二来怨怒未消,实想趁机气一气那令自己颜面扫地之人。
  本想彼者定要阻拦,谁知半晌不闻动静,回眸却见那人原地静立,目光相触,一笑纯良:“此处进门便须付钱,一人五十文,穆兄有钱么?”
  目光一滞,穆昀祈咬牙:“借我五十文,回去便还你!”
  孰知其却悠悠然,笑得恣睢:“穆兄方才道钱财乃身外物,散尽反得一身轻!当下何故复为求索?”
  “你……”穆昀祈瞠目,想来目光若可伤人,此刻彼者当已体无完肤。
  既无钱,只得任命,波斯舞女是看不成了,穆昀祈低头斗兽般大步奔前,然而不管如何疾走,每每回头,那人便在两步开外处,一寸不近、一寸不远,似乎被根看不见的绳子牵在他身上一般,如何也摆脱不去。
  肝火急旺,走了一阵,便觉口干舌燥,蓦然回头,见身后人已优雅驻足,立在距他两步开外,含笑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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