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和晋王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许知愚垂着眼,小声说。
许知萧看他一副委屈兮兮的模样,怒火消了大半。他心中一阵恍惚,莫不是他们的关系真的没那么好,是自己看走眼了?
“晋王前几日受了风寒,实在是几位太医都束手无策,他才来找的我。我和他之前见都没见过的,互相都不认识。我也只是给他开了点方子。”许知愚抬起眼,小心翼翼道,“哥,晋王那样的人,怎么会跟我往来呢?我又不走仕途,对他没有利用价值的。”
“可我走。”
许知愚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知愚,那天在时府,你们俩在一起我看得一清二楚。你别告诉我你们不熟。”许知萧严肃道,“至于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只有你自己晓得。但是我告诉你,周径这个人,老谋深算,城府深的很。你离他远一点罢。”
顿时,许知愚心里涌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情感。
上一次许知萧一口气跟他说这么多话在什么时候,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们俩之间总是聚少离多。许知萧年纪长他四岁,他开始记事时,许知萧已被送去读书。即便两人偶尔见一次,也非常生分。
许知萧天生性子淡漠,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许知愚则正好相反,跟街坊邻里的小孩都处的很好。他也曾主动找许知萧说过话,虽然许知萧回应很少,但那是两人之间鲜有的和平时光。
父母对许知萧的严苛与对许知愚的疼爱形成鲜明的对比。毕竟就连外人看来,许二都要比许大更有礼貌、更懂事。
两人都不是爱热闹的性子,就算有什么争执,也从未动过手。
大多数时候,他们俩在对方的眼里就是空气。
不过许知萧看谁都是空气。许知愚这样想着,后来也懒得理他。
许知愚知道许知萧话少,而他们之间更没什么话可说;他所未料到的是,许知萧多年不开口,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好不容易说几句话,却这样咄咄逼人。纵然许知愚脾性再好,他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大孩子,这时也有些心烦意乱。
他叹口气,蹙了眉,无奈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既然如此你何必要来问我。”
许知萧哑然。他飞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言辞好像有点激烈……但他的出发点绝对是好的。许知萧转念一想,一切都是他的猜测,而且周径将来若要加害许知愚,也应当从他这里下手。
许知萧一想明白,感觉有点尴尬。他摸摸鼻子,有点不自然道:“不……我只是担心你。是我想多了。”
许知愚语气明显生硬了些:“不用了。”
许知萧自知有点过分,同时又在心里感慨道,不过几年时间,知愚也长成一个大人了。他看着阳光透过窗棂,在许知愚初露棱角的脸上和脖颈间蒙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被亲哥突然不明不白的数落一番,换做谁,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许知萧没有什么道歉哄人的经历,一瞬间脑壳突突的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恍惚觉得自己十几年的学识都被狗吃了。
他刚想吃个饼缓和一下气氛,许知愚却突然开口道:“哥,你要跟阿姐定亲吗?”
“啊,是啊。”
“就你这样盛气凌人的样子,真够阿姐委屈的了。”
许知愚话一出口,也不看他,兀自低头喝茶。
许知萧一听,脸上也挂不住了。不就说了你两句吗,至于这样以牙还牙吗?这话说的,好像他真的把时雨眠怎样了。他说说自己就罢了,一带上时雨眠,许知萧突然觉得他弟在质疑他对时雨眠的感情。
他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彻底又被搅翻,一团火憋在心里,许知萧瞪了他一眼:“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事到如今,许知萧觉得自己无法在这里多呆一秒。
他突然非常非常想见到时雨眠。
许知萧刚走到门口,许知愚还不忘在后面补上一句:“阿姐真的很好,你最好不要对不起她。”
许知萧很想回头吼一句“滚”,但理智还是克制住了他。
他头也不回,狠狠的把门撞上了。
许知愚面无表情,一杯杯给自己续茶,然后仰头倒进口中。
室内的温度渐渐升高了,阳光转了个弯儿——不知不觉已经晌午了。
许知愚从袖中摸来摸去,取出一个小东西。
那是个黛色的小香囊,不知包了什么香料,被藕荷色的丝线关的鼓鼓囊囊。翻转过来,香囊上还绣有草书“逍遥”二字。
这个香囊是时雨眠手工做的。说来也怪,时雨眠的手工作品都十分寒碜,或许只有这个还勉强能算做艺术品。
这样粗糙的香囊,自然不是时雨眠出手相赠,而是许知愚趁她不注意偷偷塞进袖里的。
不知道时雨眠有没有发现自己身边少了一个小破香囊。许知愚一边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摩挲着细细的丝线。
许知愚突然想到,就是在那一天,他和时雨眠收到了许知萧中榜眼的消息。他的眼神突然黯然了。
许知愚呆呆看着桌上的饼子,想到时雨眠第一次见许知萧的时候,当他偶然一转头,看到他的阿姐趴在一棵树后,偷偷盯着他的哥哥时,他突然发觉,他从未见过她对谁露出那样深深的、痴迷的目光。
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包裹了他。于是他悄悄使了点恶作剧,想让许知萧发现她的窘迫。
当许知萧回眸时,他以为他会非常开心。而他一眼看去,那二位四目相对的情形只想让他快点逃离:那两个人脸上出现了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一个手足无措,脸透着绯红,霞云纷飞。
一个嘴角微漾,眼神由惊讶流转到似水的柔情。
作为代价,时雨眠给他做了整整一盒掺了中草药的桂花糕。许知愚当然不是傻的,他偷偷尝了一块送给许知萧的桂花糕,只觉一口清甜沁人心脾。
他胸中却感觉闷闷的,没有一丝清甜。
这种闷闷的感觉,这两年都没有出现了。却突然在他听到许知萧要同她定亲时,毫无章法地席卷而来。
他仔细分辨着,两次的感觉是一样的。
许知愚自嘲般笑笑,他不知道他对时雨眠是一种怎样的感情。从前,她只是他的阿姐,可他的这种感觉又是怎么回事?另一边,他又着实不愿承认,他对她的,是男女之情。
她年长他九个月有余,他早已将她视作自己的亲姐姐,尊她护她,爱她敬她。对自己的姐姐,他哪能容得下自己的半点非分之想呢?
更何况,她同许知萧的情意,他早就看在眼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
☆、离别
日子如江水般流逝,距离许家俩兄弟之间不大不小的争执已三月有余。
他们彼此看对方又像以前一样,权当作一团空气。而且比以往更加生硬了。即使迎面遇到,两人也目不斜视,一言不发的擦肩而过。
两人各有各的理,双方又都异常固执。许知萧偶尔想,他今年虚岁已经二十了,跟一个半大孩子计较个没完,是挺没意思的。
但只要一想起那天许知愚说的话,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所幸,新官上任,他每日官务缠身,早已忙的焦头烂额。接连几天,他都忙到夜半才归家,根本见不上许知愚。除了大大小小的紧急事务,又正逢岷江水患,搅得当地民不聊生,财政收支入不敷出。当地官员净是些贪生怕死的,遇上天灾,都像避瘟神一样,一日千里,赶紧躲得远远的。
许知萧有点头疼。毕竟出了事,苦的是百姓。往往一遇了事,官员们想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事情真的了结,朝廷上下自然无话可说;若事情越演越烈,一则官员算闯了祸,必定不能脱身。二则搅得老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
官员顶多是丢了个饭碗,可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呢?
再说,朝廷也不能次次帮他们揽这些大大小小的烂摊子。
好长一段日子,许知萧都披星而往,戴月而归。待他能喘口气歇下时,才发现已经很久没去找时雨眠了。
偶尔忙里偷闲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时雨眠。
这天回家路上,许知萧盘算着,明天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时府。
夏夜茫茫,他抬头遥遥望去,夜空宛如深蓝色的锦缎无边无际的铺展开来,没有如水的月色,取而代之是零落而若隐若现的星子撒了上去。乍一看只细碎的几颗,盯得久一些,那些隐藏在暗幕中的点点微光便慢慢的映入眼帘。
回过神来时,夜幕已然是漫天莹水,灿烂瑰丽。远处恰好华灯初上,万里阒然。
天上人间,交相辉映。
许知萧心里一动,加快了脚下步子。待他抄小路回到家中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许知萧轻车熟路的顺着一排两掌宽的矮墙上走着,晃晃悠悠的,想象自己是个江湖武侠。这条不成样的路是他小时候发现的,前几天他才发现这些矮墙居然没有被拆掉。
他一会儿徐徐的在矮墙上踱步,一会儿快速冲出,轻轻一跃,两手打太极似的,一只翻转着抬起,一只用力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