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动气?我怎么可能不动气?你看看许知萧他做了些什么好事?”
“这件事,也不能说完全是哥的错啊。”
“要是没有他兴风作浪,事情能发展成这样?”许夫人怒道。
许知愚道:“时叔的事情……被发现是早晚的事啊,只是哥恰好碰到了。无论换做谁在那个位置,都只能这么做了,他们别人甚至还不如哥做的好。”
“你不用替他说话,我是他娘,我自己心里还没数么?”许夫人冷笑道。
“娘,你可不可以相信他一次啊?他真的已经尽力了。”许知愚转身道。
许夫人看着他盈满泪水的眼睛,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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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雨眠站在门口,却用身子把门抵住了。
许知萧面对着她,不吭声。
几天下来,时雨眠消瘦了很多,锁骨分明,看得许知萧心中一抽。
她疲惫地看着他道:“我爹我娘入狱了,是你害的么?”
许知萧抿了嘴,道:“是。”
半响,时雨眠脸颊一片湿润。她抬手一扶,自己竟是哭了。
她原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在前两天都流干了,此时眼睛又疼又肿,眼泪流出竟然毫无知觉。
她凝视着眼前的人,眼前这个她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他们近在咫尺,心却远若天涯海角。
“你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计划了么?”
“是。”
他仍然低着头,像个打碎花瓶被罚的孩子般直站着。
时雨眠关住门,在屋内靠着门框无声地哭起来。
门外,许知萧久久站着。脸颊是火辣辣的痛,浸了泪水后被冷风一吹,像刀子一样扎在心上。
待许知愚找来时,许知萧还像雕塑一般立在门口。
“哥,回去吧。”
许知萧的嘴唇已经冻得青紫,眼神漠然。
眼前有冰晶落在许知萧的肩头,许知愚不由得仰头一看。
竟是下起了小雪。
他使劲拽着许知萧往回走,听“吱呀”一声,门突然开了。
许知萧艰难转头看去,却一下晕倒在了地上。
“阿姐……”许知愚看着时雨眠憔悴的面庞,“你瘦了。”
“阿姐,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许知愚把昏迷的许知萧拖到躺椅上。
“阿姐,你原谅他吧……”
半响,时雨眠道:“我从未怨过他,可他却不肯跟我说半句实话。”
许知愚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从多年前贾诚恭被贬,之后时正卿如何遇到贾诚恭,二人又如何交好、把生意做大……到贾诚恭通敌叛国,被株连九族。
“阿姐,我哥他真的只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为之。”许知愚口干舌燥道,“这件事情,换做谁查都是一样的结果……”
话音一落,他恳求地盯住时雨眠。
未曾想,时雨眠居然轻轻一笑。“知愚,你刚才说的话里面,一共有六十五个‘真的’。”
许知愚怔住了。
“阿姐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不相信你们的人么?”
“不是,”许知愚心急如焚道,“我只是……”
“好啦,”时雨眠道,“阿姐只是随口一说。”
许知愚黯然地闭了嘴。
时雨眠垂着眼,缓缓道:“爹娘若是回不来了,阿姐恐怕还要赖你们一辈子呢,现在怪罪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况且知萧哥也没帮着爹爹做坏事,何罪之有?”
“时叔时姨肯定……能好好回来的,再说了,阿姐怎么能叫‘赖’呢?阿姐住下来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许知愚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包裹,拆开后,将包裹里细碎的草药倒进了一旁的开水壶中。转而他又从低柜里轻车熟路地取出粗红糖,一起放了进去。
“等水烧开后喝一碗,身上就能变暖了。”
屋内只剩下炭火滋滋烧红的声音,从小到大,许知愚从未有如此压抑的时候。
他思前想后,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家开始这样不断发生一出出变故的?
爹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他们俩离开京城去庐州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事到今天,许知愚心中酸涩,但流不出一滴眼泪。他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小雪初停,天际是一片柔和的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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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地牢。
“李大人,这十几所府邸的罪犯啊,都在这儿了。”一个青衣人道,“但属下不得不说,这些人,净是些普通百姓,只是有几个银子罢了,实在没什么特殊的。属下不知,李大人这是何意啊?”
李坤手中握着不知从谁家搜刮来的扇子,在牢外缓缓踱步。
“大人,这些人确实没什么大罪,若是出了问题,到时候跟秦王殿下也不好交代……”
“哟,你用秦王来压我?”李坤冷笑。
“属下不敢。但属下有疑,只得斗胆问一句,大人想如何处置他们?”
半响,李坤缓缓道:“江先生,你跟了我已有数年,我相信你也明白,在这宫里,有些话是说不得的,有些事是做不得的,有些问题,更是问不得的。”
李坤的声音在窄小的空间里萦绕不止,江先生打了个寒战。
李坤点点头道:“走。”
一刚往出走了两步,李坤便看见一个挺拔单薄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转头吩咐道:“将牢门锁好。”
“许学士可是稀客呀,今日怎么有兴趣到我这腌臜的大牢来了?”
许知萧拱手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要劳烦李大人。”
李坤道:“你若要替牢里的罪犯辩白,那大可不必。李某两三月前抄家捉人,皆是陛下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李大人误会了,我此次前来,并不是想要为谁申辩什么。”许知萧走上前道,“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眼。”
“探监有探监的规矩,其实你想进就能进的?”
许知萧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递上去,道“李大人行个方便吧。”
李坤接了文书,翻开瞧了瞧。
他随即微微一笑道:“许学士何须至此?我李坤也不是什么不好说话的人。只是大理寺内人眼众多,怕传出去不好听,这才随意客套了一两句。许学士现在这般,倒让李某惶恐了。”
许知萧道:“那么,李大人为何现在就不怕人多眼杂了?”
李坤不答,向他做了个手势道:“请吧。”
许知萧一离开,一旁的江先生道:“大人,这文书里写的究竟是什么啊?”
李坤看了他一眼:“过几日你便会知晓。”
窗外是已经是初夏,地牢内却冷暗异常。许知萧沿着曲折的回廊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左右都充斥着各种人的□□和惨叫。
偶尔往里望一眼去,小小的一间牢房竟是堆了好几个人。墙壁上的血已经凝固,听不出也看不出人的生死。
突然前方一声刺耳的尖叫袭来,险些划破许知萧的耳膜。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带路的公公赔笑道:“大人莫要见怪,牢里本就腌臜。再走两步便到了。”
许知萧点点头,随在他身后继续走。
这是他第二次进大牢。上次进刑部的大牢,探贾诚恭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但这次不同,毕竟贾诚恭身份更高,待遇更“好”。
可时正卿和时夫人只是一介布衣,许知萧难以想象他们在这里究竟遭受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生愧疚,又觉得毛骨悚然,一边想要逃离,一边又恰恰听得公公道:“到了,就是这里面。”
没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上。
牢门一开,牢里的人抖了一抖,蜷缩着身子往里爬。
许知萧上前,那人又尖声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许知萧拉住她抱住头的双手,忍着胸中澎湃的悔意,艰难道:“时姨,我是知萧。”
☆、惜往日
“知、知萧……”时姨缓缓地放下手来,她眼神中的惊恐还未散去,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时姨,是我。”
“知萧……”时姨的眼泪流下来,流过脸上的尘土和血迹。
许知萧从袖里拿出一堆包裹,一一塞进时姨的怀中,指着道:“时姨,这里面有两包银子,你每日赏些给那送饭的士兵;还有一包是知愚做的药丸,可以去痛、安神、助眠;还有些外敷的草药,用来治外伤;还有不同颜色的条子,上面写了不同的要求,你今后让士兵将它递予我,我便带着东西过来……”
时姨抓着他道:“知萧,你实话说,雨眠她现在怎么样,她还好吗?”
“她很好,时姨,你不要担心。”许知萧顿了一下,“我来时,她特意嘱咐过我……”
“好了,时姨知道。”时姨抹着眼睛道。
许知萧突然向她跪下,道:“时姨,知萧对不起时家,更对不起雨眠。我不恳求你们能原谅我,但我说的该做的事情,恳请时姨一件都不要少了……”
“不然,来日我九泉之下,再无颜面对我父亲……”
时姨颤着手拉着许知萧道:“知萧,你千万不能这样说。这件事情时姨知道个大概,虽然我不懂其中关系,但时姨也是明理的人,时姨知道,这件事情本就是你时叔的错,与你无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