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愚哑声道:“我哥呢?”
许夫人抚着泪珠道:“你哥他今天就没回来过!这孩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许知愚拔腿跑出了许家。
东边一轮明月若隐若现地悬着,西边的霞红还未尽散。炊烟袅袅,远方传来几声笛音。
许知愚直接跑向了晋王府。
他这是第一次到晋王府,在门口托人捎了话,就顺利地进去了。
周径已经脱去外衣,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念迟,我想进宫。”
“好。”周径搁下笔,“难得你求我一次,快走吧。”
树枝错杂的影子投在地面,森森然令人汗毛倒竖。
一群乌鸦飞过,许知愚一个哆嗦,轻声道:“念迟,皇宫戒备森严,我真能随便进去?”
“嗯。本王带个人而已,谁敢过来拦?”
“哦。”他点点头,看向周径,“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来皇宫?”
“找许知萧。”
“……你怎么知道的?”
“时家出了事,许知萧还有脸回去?”周径道,“我倒不觉得他有什么错,但他肯定是这样想的。”
许知愚冷静异常,或许是自己最近受到的打击太多了,心中已经麻木了。
皇宫内静悄悄的,竟没有一丝声响。偌大一个地方,竟然没有一点人烟。
许知愚莫名地感到压抑和心悸。
“先去翰林院看一下。”
天色渐暗,周径突然牵住许知愚正在颤抖的手。
“没事,皇宫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周径指着一棵老树道,“我小时候还在这棵树上摔下来过。”
许知愚深吸一口气,道:“要是我,绝对在这里过不下去。”
周径莞尔:“是啊,可我一睁眼就在这里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皇宫外的任何地方,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也没有好坏的分别。”
许知愚沉默。他想到周径幼时姨娘去世和妹妹夭折的往事,越发觉得他经历的苦痛。那时小小的他,在一无所有时,心里又是何思何感?
“走吧,进去看看。”周径吩咐道,然后他们拐进一处院落。
许知愚在翰林院的外面时,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进去后才发觉,这里有一种很特别的氛围。
不同于其他宫殿的雍容华贵,这里的每一处亭台楼阁,都掩映着郁郁葱葱的竹林。冬天是百草凋零的时候,只剩竹子还有勃勃的生机。
“翰林院的风景不错罢。”周径笑道。
许知愚没回答,遥遥指向远处一个房间。
房间里微弱的灯光投在院落里,从许知愚的角度看格外显眼。
他拉着周径快步过去,推门一看,只见许知萧正伏在案上,已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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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说的,你可都清楚了?”周谦摇晃着杯中的浓茶,问道。
“是,殿下。”李坤嘴角挑起,“殿下这招果然精妙,杀人于无形之中,又不显山露水。”
“只有一点,”周谦遗憾地摇头,“你这次受到的牵连更多些,怕是周径那边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了。”
李坤肃道:“殿下,李某甘愿为殿下谋事,自然也甘愿做这把刀。如今敌人在明,我们在暗,正是大好的形势,还请殿下千万不能暴露。”
周谦放下茶杯道:“是啊,这周径没了许知萧,我看他还怎么拼得上来。纵然他在京城根基深厚,可朝臣都不为他所用,那也百无一用。”
“工部和大理寺已经为殿下所用了,那接下来?”
“接下来,便是要彻底消了他的气焰。”周谦起身道,“让他滚回自己的封地罢。”
李坤稍稍怔住了,继而拱手道:“殿下果然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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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愚上前,轻轻推了许知萧一把:“哥?”
许知萧睁开眼,面容竟憔悴得吓人。
多年后,许知愚再回想起来这个场景,觉得那时差就差在两行清泪,不然难以陈情。
或许许知萧在当时那个情形,就做好了最差的准备,但可惜许知愚不知道。后来明白的时候,也终究迟了许多年了。
许知愚颤声道:“哥,你别太自责。”
许知萧的目光又桌面移向许知愚,无言。
“哥,跟我回家吧……”
许知愚看到案上的纸卷皱褶不已,像是被水浸过的痕迹。
他不愿逼问许知萧,为何要做出这样那样的,不利于时家的决定;也不想知道既然他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又不敢面对。
这是那个默默护了他多少年的人啊。
半响,许知萧才道:“你回去吧。”
“阿姐……在咱们家。”许知愚嗫嚅道。
许知萧还是不说话。
烛火跳动,晚风由窗棂拂扫进来,屋内堪堪冷寂下来。
周径从门口走进来,道:“许兄,结局已然如此,何必伤怀感情?眼下还是解决问题要紧。”
“知愚,你走吧。我会回去的。”许知萧别过脸去,淡然道,“阿姐若问起,你就如实告诉她。”
许知愚想要打断他,但只听许知萧继续道:“告诉她,是我害了他们家。我一早就开始算计时叔了,我审查官员,牵扯到了他们家,今天的结果,完全在我意料之内。时家被抄,时家夫妇入狱,也都是我的手笔……”
“够了!”周径怒声吼道,“许知萧,你要是是个人,现在就跟我们离开这里。”
“晋王殿下,”许知萧直视着他,“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有何话可说?我还有何处可去?”
许知愚艰难道:“哥,这件事,本就是时叔的过错……”
许知萧摇摇头,笑容苦涩:“知愚,你不必安慰我。”
“哥,明天是爹的百天了。”许知愚近乎恳求道,“至少,你陪我去看看爹吧。”
烛火忽明忽暗,如世事般无常。
许知萧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中,片刻后他轻轻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往后就越来越难了,唉
☆、烧寸心
翌日清晨。
“孩儿不肖,既不能了结父亲生前的志愿,无法光宗耀祖;如今又尽负时姨、时叔的恩情,没能保全时家平安,反而陷恩人于不利之中……”许知萧跪在坟前,黯然道。
许知愚在旁边默默听着,待许知萧洒了酒水,他才道:“爹,你不要怪哥。这件事,他已竭尽全力,我都看在眼里。时家固然有时家的错,但人各有命,若爹爹在天有灵,知愚求你保他一生安宁,莫要再让他吃苦受罪了。”
迎着许知萧一言难尽的表情,许知愚低头不语。
“你疯了啊。”出了陵园后,许知萧皱眉道。
“我实话实说。”许知愚道,“哥,跟我回家吧,早晚都一样,总要回去的。”
昨晚他们二人在晋王府过了夜,许知愚险些磨破了嘴皮,但许知萧还是一副听不进劝的样子。
他仍不死心地看着许知萧:“回去吧,哥。”
“早晚都一样,总要回去的。”许知萧终于低声道,“好吧。”
许知愚终于放下心来,他松一口气,不再说话。
“雨眠还好罢。”许知萧突然道。
许知愚摇摇头,无言以对。
他心里知道,许知萧虽然不在场,但他内心受到的冲击和许知愚是一样剧烈的。如今再用阿姐刺激他,无疑是火上浇油。
正胡思乱想着,许知萧突然停下了脚步。
许知愚心里一紧,以为他又改了主意,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
但出乎意料,许知萧并没有什么动作。
许知愚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顿时一愣。
他们已经走到了隔壁的街道,眼前,正是时府的后门。
时府的后院种着满院的桂树,一到秋天,十里长街都弥散着馥郁的桂花香。
可现在呢?成片的桂树,砍的砍,烧的烧,早已经所剩无几了。
许知萧满眼的寂寥和酸楚,半响道:“时府上下,都被烧了么?”
“嗯。”许知愚道。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门,许夫人正在门口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娘。”许知愚小声道。
另外两人还未说话,许夫人扬手一个耳光甩在许知萧的脸上。
“娘!”许知愚慌道,“你别这样……”
“啪”的又是一掌。
许知萧踉跄两步,脸上瞬间肿出红痕。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仅仅两三天的时日,许夫人的双眼已经肿成了水泡。
她喘着粗气,怒目看着许知萧。许知愚赶忙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道:“娘,别生气,气大伤身啊,咱们先回屋吧。”
许知愚搀着许夫人走了,许知萧深吸一口气,慢慢朝客房的方向走去。
他有多久没见到她了呢?两三天?一个月?
最近的两天三天过去,对他来说恍若隔世。
他站在门口迟迟不敲门。他犹豫地抬起手,半响又放下了。
但此时,面前的门突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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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先缓一缓,”许知愚从抽屉里拿出些草药,泡在杯中煮水,“千万不能冲动,不要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