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衙门里留下的侍者干的,只有原来服侍孙逸的那些侍从、婢女没有关押起来,其他都换成了我们自己人。卑职已经让人将侍者、仆役都集中在后衙,看管起来。”
宋程阳坐在榻边,神色有点懵,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便问:“巫医还在?”
“在。陆大人留下十二名好手,六人一轮屋前屋后地看守他,方才发现牢里的犯人被放跑了,卑职立刻去侯爷那里查看过,巫医正在为他施针,两名军医在房里坐镇。”
“那就好,那就好。”宋程阳出了一背的汗,立刻穿上另一只靴,披上外袍,边往外走边系腰带。
屈肆封追问:“陆将军何时回来?”
宋程阳算了算从这里到雏凤县,来回总也要三天,现出为难神色:“恐怕要劳你多担待一天了。至迟傍晚,他应该就回来了。将军走前吩咐你全权负责守城,你就,拿出主意来,把州城守住。”
屈肆封知道宋程阳是文官,管钱管粮管不上打仗,也便作罢,下去布置人马,叫人将库里的火油取出,用小罐封起。他给州府衙门留了一百人,指挥其他队伍,分散各处,做好展开巷战的准备。再亲自带上两千人,赶往城楼增援。
宋程阳去宋虔之房间看了一眼,室内没有动静,打算带人去清点粮草,还没来得及下楼,一个湿乎乎的人从楼下撞了上来。
宋程阳吓得惊叫一声,听见陆观低沉的嗓音:“是我。”
“你回来了?!这么快?”宋程阳喜出望外,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两手抓着陆观的双臂,询问得眼神看他身后带的尾巴,“这是?”
陆观一把将宋程阳抓到楼梯拐角无人处,低声吩咐他事情,吩咐完后,只有他一个人从暗处走出,肩上扛着那袋漱祸,推开宋虔之的房门,砰地一声将湿漉漉的布袋扔在桌上。
“弄到了?”巫医十分意外。
“够吗?”
陆观带来的这一袋,至少有二十斤,那巫医一脸茫然,显然没有想到他能弄到这么多,连连点头,胡乱说道:“够,太够了。”
“还要什么药材?你带军医去,他给你抓。我让人准备了一间屋子,你还要什么,问他们要。”陆观又朝军医吩咐,无论这人要什么,只要是炼药所用,都给他。
巫医站在门外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实在忍不住发问:“陆大人,外面没发生什么事?”
“你想发生什么?”
“赵将军……”巫医迟疑道,“还安全吧?”
“我刚回来,你把解药做来,只要我们将军吃下去能好,我立刻放了你和赵瑜,决不食言。”
巫医没再说什么,跟着军医下楼去了。陆观在暗处看着两人走出院子,进了另一间房,他转身进屋,走到榻边,宋虔之的脸色更难看了,更绿了。
陆观屏息站在床边看了一会,起身出去,到角房用冷水兜头冲了两遍,闻着没什么味儿了,拿干布擦净,这才去宋虔之的床前,给他喂水。
宋虔之嘴唇干裂,水流得一脖子都是。
陆观的呼吸不由自主变得很慢,他用袖子擦干宋虔之脖子里的水,低头以唇碰了碰他的额头,眼睛发红地盯着宋虔之难以吞咽的嘴。
宋虔之喉咙轻轻动了一下。
陆观深吸了一口气,连忙又喂了一勺进去,过了好一会,宋虔之才咽下去,更多水顺着下巴流进了衣服里。
“慢慢来,不着急,慢慢喝。”陆观轻声哄道,用袖子给宋虔之擦嘴和脸,又将帕子按在他的脖子里,继续喂他喝水。
“对,就这样,一点一点吞。”
“再来。”
“再喝两口,你看看嘴都干成什么样了,你嘴唇都出血了。”
喋喋不休的声音响起,小半个时辰,陆观才让宋虔之喝下去小半碗水,他看着宋虔之有些出神,心想宋虔之还能吞咽,应该也能听见他说话,想必也是用上浑身力气,才能配合他喂水。
陆观呼出的气滚烫,他别开脸,通红的双眼看向别处,待压在心口的难受散去一些,起身去把碗放下。等陆观再回到榻前,枕上,宋虔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顿时,陆观的心狂跳起来。
宋虔之依旧是平平地躺着,睁开的眼睛里发黄,眼角浸出泪来。
“逐星,逐星?”
宋虔之安静地躺着,没有答他。眼珠无神地望着一个方向,眼皮只张开一半,眼里浸满了泪光。
令人窒息的难受揪着陆观的眉心,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坐到榻边,一只手抚上宋虔之的脸,知道他只是睁着眼,却没有恢复意识,他将宋虔之的头扳向另一边,让他斜着看的眼能看向自己。
陆观在宋虔之眼里看见一张绝望的脸,那脸上的绝望变得木然,继而他伸出手,手指的皮肤都泛着浅浅的疼痛。
陆观替宋虔之阖上眼皮,翻身上榻,把人抱在肩前,陆观的脸深深埋在宋虔之头发里,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他闭上眼睛,嘴唇在宋虔之发里蹭,蹭到一些湿意。陆观又起身牵开宋虔之身上薄薄的里衣,他皮肤原很白,这时看上去更白了,白得让人看着就心生寒意。
然而他的皮肉又那么暖。
陆观把头埋在宋虔之胸口,听见他的胸膛中,那颗心脏还挣扎着在用力搏动。
☆、残局(拾壹)
宋州军对城楼发动了第一轮进攻,火油熊熊燃烧,腾起一圈火焰,将整座城楼包裹起来,那墙是糯米砂浆浇筑而成,不惧烈火。由于城楼上有人早做准备,纵然宋州军有人能够用钩索攀上去,也往往钩爪刚抛上去就被烧断,或是被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士兵掀下墙去。
正一筹莫展时,从后方的树丛里跑来一队人,一眼望去竟有三四十人,士兵们纷纷列队,刀剑相向。
跑在最前面的人一手捞着袍子,喘息不已,断断续续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别,别动手,自己人!”
“赵大人!”一人惊叫起来。
“是赵瑜!”众将面面相觑,纷纷下马。
赵瑜气喘吁吁地跑到阵前,向他们介绍带他们从地道钻出城来的一名侍者,只见是生得又高又瘦,脸色发黄,天生苦相的样。
“小兄弟姓柴。”
“多谢,回头自有赏银。来人,带这位小兄弟到后方休息。”一位将领做主,那侍者同文官都被带到后方营地休息。
赵瑜留下,朝他们说了城里的情形,众人听完一阵沉默。
“你是说他所中的毒有解?”
“剂量大本是无解的,只是适逢雨夜,箭未射入心脏,还有一线生机。不过大家不用担心,军医让人传话与我,他所调制的毒|药,乃是獠人古方,楚人不懂得如何解。他已想出一条妙计,调虎离山,将敌营中另一员猛将调离。”
宋州军将领抬头向前方被熊熊火焰包围的城楼望去,叹息道:“显然他们不止有这两名领军大将,麾下还有不少能人。宋州城易守难攻,这城墙在国主自立之后又重新浇筑了一遍,固若金汤。”突然,他想到一事,转向赵瑜问,“你们从哪里逃出来的?”
“是条州府后衙里的暗道。大楚州城府衙大部分都挖有暗道,以备战时让家眷避祸。”
一员武官冷笑道:“知州老爷们个个倒都挺惜命。”
听出他话里嘲讽,赵瑜没有接这句,径自继续说下去:“那条暗道很窄,只能带小支队伍下去。如果他们已经发现我们逃跑,找到暗道入口,从暗道过去无异于瓮中捉鳖,我们就是这个鳖。这样,你挑选三十个好手,火|药还有吗?”
“已经用完了。”
“那就带上袖箭,先探探,如果无人把守,就先冲入后衙,守好入口,派一人回来报信,从内杀出州府衙门。”赵瑜犹豫道,“这么一来,十分费时,风险也大。”
“现在硬攻拿不下,只有对耗。敌军占据州城,便有了粮食补给,我们随军所带的粮草,撑不了多久。”
赵瑜沉默着思索片刻,道:“你们知道朝廷派来的人是谁吗?”
“什么征南大将军,年轻得很呐!黄口小儿,以为打仗是斗蛐蛐,孙将军这一箭,已送他一只脚进鬼门关,只要赵大人那位好友轻轻推一把,让他一命归西。既然已经调走他身边的猛将,城破只是时间问题,要紧的是解决粮食补给。我已派人去附近城镇,未必没有赢面,咱们还不到逃跑的时候。至不济,是去循州,受点气,只要我们到了循州,与老将军汇合,卷土重来,宋州早晚是咱们的。顾远道不是捎信给国主,阿莫丹绒已经攻下夯州,这支征南军是孤悬在外,只要能解决粮食问题,磨也能把他们给磨死。”一名脸上络腮丛生的壮汉手提流星大锤,唾沫横飞地指点江山,大谈一番。
“先撤军,天就快亮了,从城楼上能把我们的军阵看得一清二楚,大家累了一夜,先撤回林中扎营,吃饭休息,商量攻城策略。叫上所有将领,到中军营出谋献策。”赵瑜虽是文官,说话却铿锵有力,不容置疑,也不与任何人打商量,一派胸有丘壑的样子,多余的话一个字不说,当场便有几名裨将犯嘀咕,但被赵瑜一看,又埋下头,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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