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昌进门之后,向床榻的方向扫了一眼,那种眼神陆观很熟悉,他是知道榻上有人,只是没说穿。之后李明昌提出,让陆观说服苻明韶,只要大楚皇帝愿意归附成为阿莫丹绒的属国,年年纳贡,阿莫丹绒就为大楚提供保护,帮助大楚朝廷,将黑狄赶出去。
这一招是先礼后兵的意思,也是为什么多琦多会来参加苻明韶的立后大典,骑兵已经压境,如果苻明韶不答应归顺阿莫丹绒,那下一步,就是刀兵相见。
苻明韶也不傻,将多琦多留在宫中,多琦多不过带了二十几名高手,大楚皇宫却有成倍于此的侍卫。
这几日间,苻明韶也将麒麟卫众人放出,许以重金,恩威并重。然而,苻明韶始终不够相信他们,只让他们在殿外守卫。
如果麒麟卫还是君王的暗卫,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陆观起身把窗户关上,他腹部的伤口还隐隐作痛,躺久了浑身也很酸。他突然抬起手,臂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让陆观出了会神,他用另一只手,握住那伤疤,竟觉得有点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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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绝对不行,你一个人过去太冒险了。”宋虔之否定了周先的提议,不知道为什么,离祁州仅仅数十里外的村镇以南不远处的一条大河两岸,有人设伏。
许瑞云前去探了一下,黑狄小支部队在这条河北岸设了一座简易箭楼,过河需要通过一座桥,之前宋虔之他们从祁州回京也曾通过这座桥,只是当时还完全没有黑狄人的踪影。
宋虔之想了想,朝许瑞云问:“确定是黑狄军人?”
“确定,他们说话都用黑狄语,如果是假扮的,私下对话用不着这么谨慎。何况根本没有什么人要过河,如果我们要过去,必然会很扎眼。”许瑞云道,“我有一个办法。”
宋虔之也想到了,可以从水里过去。
许瑞云道:“等天黑之后,我观察了一下箭楼的位置,我们如果从箭楼上游或是下游百米以外,涉水通过,明日就能到白古游大将军的军营。”
“这几日河水深吗?”
“现在不是丰水期,但河流流速很快,河水泛黄,我回来之前打听了一下,这里的雨季五月开始,五月之后这条河会正式进入丰水期。现在的河水携带大量泥沙,水里最深处达到两米有余。我们几个人当中,周先,是你的水性好,还是我的水性好?”
吕临扔掉手里的稻草,从草垛上站起来,拍着胸脯道:“你们俩水性都比不过我,两米多算什么?”
这点宋虔之是很清楚,吕临少时在一圈公子哥里被称为浪里小白龙,他也喜欢水,能从五六米高的江桥上一下跳进水里,灵活得如同出海之蛟。
周先反对:“吕大人是禁军统领,要是有什么事……”
吕临拍拍周先的肩:“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啊?”
周先无话可说,只得让吕临去。
当天夜里,吕临先游过河,过河之前,将三十米长的铁索、数个转轴,钉进河岸边的石壁。
按照计划,吕临在对面上岸之后,会把铁索钉进另一岸的石壁,固定好之后,吕临会放信号弹,看到绿色的细线升空,之后用绳子把人固定在铁索上,会不会泅水都要如此操作,以免水流太快,任何一人的损失对宋虔之他们这支小队伍来说,都是巨大的损伤。
吕临的手下过去了一半,铁索开始运马。
这里离箭楼已有百米远,很安全。然而,开始吊马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没那么容易。
宋虔之骑的是陆观从衢州带进京的马,他不知道马的名字,但这头黑马极通人性,数日疾行,已隐隐成了众马当中的领头。
他们用绳子将马蹄固定在绳索上,宋虔之用麻绳在马背、臀各处也缠绕了几圈,让马感觉自己是背靠在一个绳兜里。宋虔之一直在摸马的鬃毛、耳朵,对它小声说话。
陆观这头马没有太挣扎,从坡上吊下去之后,宋虔之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马。
到了河流中部,整个铁索突然剧烈震颤。
宋虔之整颗心随之一跳,忙低吼道:“停!”
许瑞云手握着铁索,怒视他:“不能停!你听我的,一鼓作气,很快就能上岸。”
宋虔之张了张嘴,他嗓子和舌头都很干。
“继续!”许瑞云下令道。
转轴又动了。
陆观的马不知为何突然在河中间挣扎起来,它浑身皮毛一溜黑,从这里看不清情形,重重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同时也敌我不分,一视同仁地遮蔽住宋虔之的眼睛。
就在此时,石壁上金属脱出石缝的声音铮然入耳。
“停!”宋虔之大声叫道,扑上去按住了固定转轴的铁锥,“周先!你带两个人上来,先不要拉了!”
宋虔之手掌破了,他紧紧按着铁锥,铁锥还有一小截卡在石缝中,若是彻底脱出,他根本不可能按得住。宋虔之扭头向河面上看了一眼。
黑马出奇地不挣扎了,静静在半空凝视宋虔之。
宋虔之看不清马的眼神,刚才还在不停扭动的马现在很是安静。
“快,把这个钉进去!”宋虔之让出位置给人用石锤将铁锥往石壁里加固,然而他刚一松手,就感到铁锥还在往外脱,宋虔之满头是汗地说:“这里不行,要换个位置。”
周先道:“不行!你拽不住铁索,现在你还能按住它是因为铁锥没有完全松出,一旦脱出来,一匹马重达两千斤,就算你手臂被拉扯断,也救不了这匹马。”
汗水顺着眉棱往下,刺进宋虔之的眼里,扎得眼睛疼,他眼角渗出泪水,满身满头都是汗,吼道:“那怎么办?!”
“放弃这头马!它不会淹死也不会摔死!”
宋虔之反复看那匹马。
那是陆观的马。
马通体漆黑,即使夜色再浓,置身黑夜中时间越长,双眼就能适应黑暗的环境。那马一身漂亮的毛比夜黑得更加浓郁纯粹。
宋虔之根本看不清它的眼睛,却莫名感到一阵悲哀,化作凉意,从脚底窜入身体。
“再等……”宋虔之话没说完,等不了了,他手已疼得没有知觉,指缝中有液体往下流。
“放了吧。”周先按住宋虔之的手,两人视线一对,周先回头:“再来两个人帮忙,大家拽紧锁链!”
就在所有人紧张得无法呼吸时,他们在等一个契机,所有人都准备好的时候,松手放铁锥出来,但动作一定要快,否则轻则手臂残废,重则被铁链弹出的巨力拖入水中。
四下里除了湍急流动的河水声,什么也听不见。
宋虔之耳朵里开始嗡嗡作响。
一声马嘶穿透黑夜。
马背深弓形一弯,坠入河中。
铁链发出铛啷啷的回响,铁锥仍有一半留在石中不曾拔出,众人都松了口气。
周先:“宋大人……”他说话的声音忽然停了。
近在咫尺的宋虔之,已然泪流满面,他在急促呼吸,别过了头,再转过来时,已恢复平静。
“还有几匹马?”宋虔之沙哑着嗓子问。
“两匹。”手下人回答。
“不吊马了,反正快到祁州了,已经吊过去的十七匹马,大家轮着骑。两个人骑一匹马也行,速度放慢点,明天也能到祁州。”说完宋虔之到坡下去察看。
许瑞云站在坡上,收回看着宋虔之颓然的背影的视线,拢紧柳平文身上的衣袍。
周先盯着人用从马镫上拆下来的铁片配件加固铁锥,又用手试了试,确定百斤以内应当无事。周先看着弯腰在河边像是找什么东西的宋虔之,朝离得最近的许瑞云说:“马太沉了。”他张张嘴,还想说什么,没说。
一个时辰后,在夜色的掩护下,所有人浑身又湿又冷地在对岸登陆。宋虔之倒数第三个,他带着李宣,李宣全程抱着宋虔之的腰,虽然害怕,但宋虔之一直小声地哄他,抓着李宣的手。
李宣懵懵懂懂地看他,眼神里透露出对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上岸以后,李宣一直牵着自己的袍子跟宋虔之讲:“湿,湿了。弘哥,我冷。”他眼中藏着某种期冀。众人一身湿透的赶了半个时辰路,确定没有尾巴之后,才停下来休息。
他们生了一堆火,宋虔之帮李宣把袍子脱了。
所有人都打着赤膊,时间不多,他们要抓紧这半个时辰睡一会,烤衣服,衣服也不可能都烤干,只是让它们不至于太过湿重,以免生病。
宋虔之前些日子就不舒服,这时嗓子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李宣往他身上拱,突然叫了起来:“烫!烫烫!”
平日里照顾李宣的柳平文几乎立刻发现不对,许瑞云熬了一大锅姜汤,分给每个人,又单独拿个小锅,给宋虔之熬了一碗特别浓的汤。
宋虔之喝了一口,脸色就青了。
姜汁太浓,又辣又苦,呕吐感从咽喉里冲出。宋虔之伸长脖子,勉力咽下去,憋着一股劲,喝完了一大碗,刚想说话。
李宣突然扑了上去,抱住宋虔之的脖子,膝盖无意在宋虔之的肚子上顶了一下。
“呕……”宋虔之吐了一地的姜汁。
天刚刚亮,其他人已经在穿衣服,宋虔之有点虚弱,起身就觉头晕目眩,他从树杈上扯下外袍,先给李宣穿好,再穿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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