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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台风波录 (轻微崽子)


  顾远道大声道:“什么禁令?什么违令?王妃与小王爷何等尊贵!都是皇亲,法理不外乎人情,令可以行,也可以撤,以后东明王府夜里可以点灯!想点到什么时辰就点到什么时辰!”
  “那便谢过顾大人了。”东明王妃前脚将州府送出客堂,嘴角笑意倏然冷淡,让人端她的安神汤药来,吃了便去榻上躺着,离入睡尚早,让几个丫鬟陪坐着,丫鬟们替她捏肩捶腿,直至王妃打了哈欠,才伺候着让她睡下去。
  顾远道回到州府衙门,发了好大一通火,搞得师爷们鸡飞狗跳。
  “点灯!都给我点!把衙门里所有的灯都点上!”顾远道吼下人去办事。
  下人不知所措,熄灯令才颁下去不到十日,竟就要废了。
  “废什么?!只有州府衙门,和东明王府准点,其他的,点一个抓一个!”
  “那白大将军军营里……”钱谷师爷这话才起了个头,劈头盖脸挨了个耳刮子,打得他是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抓住桌案才站住脚。
  顾远道被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
  钱谷师爷捂着脸:“小的多嘴、小的多嘴!小的这就去写新告示!”
  顾远道:“写个屁!让人去街上巡察,谁点抓谁!”
  下面人这才会过意来。
  城内外两尊大神,东明王府惹不起,镇北军防线惹不起,顾远道憋屈,这才憋出一个“熄灯令”来。
  结果把自己方进去了,正在气头上,只能抓几个平民泄愤。
  于是州府衙门的人,出动了三十个,抓进来十几个老弱病残。刚关进牢去,老弱们给衙门当差的人磕头。
  “多活两天是两天,出去不许瞎说。”牢头近来饿瘦了,二百来斤的大胖脸都瘦得凹了进去。
  黑漆漆的牢门外,老树枯藤昏鸦,牢头晃着胖身子,找了个地方方便,往回走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他“曹头”。
  “干哈?”牢头姓曹,被手下叫曹头。
  “抓的都是鳏夫,还有几个光棍,城里头还有好几家寡妇,有几个养儿养女的……”
  曹头冷笑道:“你想怎地?”
  “寡妇门前是非多,家里没个男人。曹头您看啊,咱牢里吃的都是糠,吃不死人,也不金贵,咱们手里多的是,匀点儿出去?”
  “收多少?”
  “十个铜板二十斤。”
  曹头一巴掌拍在手下头上,怒道:“你这畜生,发人命财,想死了是不是?!”
  “又不让她们出,我来出。”
  那牢头默了一会,小声道:“过不下去的,悄悄匀一点儿,多几个兄弟去盯着,跟她们讲明,谁要是告诉了别人,大家都别想吃。”
  “是是,是,谢谢曹头。”
  一样东西被塞到曹头的手里,等人走远了,曹头抬手一问,是獠人产的烟丝,登时嘴里口水急切溢满。曹头啐了一口,把烟丝收好,回牢里值夜。
  宋虔之睡到半夜,被外面潮水一般的人声吵醒,有人推门而入,宋虔之摸到枕头下的长剑,听见周先的声音。
  “孙逸攻城了,快起来。”周先从木架上摸到宋虔之的衣袍,上前给他穿上。
  宋虔之穿好鞋,整个人已清醒了过来。
  “怎么回事?”
  “南面突然攻进来,城中俱是谣言,不少百姓拿着锄头菜刀,进攻北城门,想破开镇北军的保护圈,北上逃亡。”
  吕临点齐了自己人,问宋虔之怎么办。
  客栈里稀稀拉拉地有不怕死的商人穿好袍子,挂上褡裢,从客栈马厩匆匆牵马拽货车出来。
  就在宋虔之想说话时,整个客栈一下子涌入手持火把的数十人。
  “这是……”周先话声顿住。
  吕临沉声道:“不是客栈的小工。”
  “是祁州城里的百姓。”宋虔之轻声道,一股寒意沁入心脾,“他们要让这些商人带他们出城,祁州收到的圣令是不让住民离开。南部的珍稀香料、珍奇异宝,从来没有断过给达官贵人的供给,不过要价越来越高,有钱赚,就有人干。这些百姓留不住了,如果不开城门放难民北上,他们会转而向镇北军泄愤。”
  “怎么可能?镇北军是忠义之师,他们不知道没有镇北军的保护,祁州早就已经被战火烧没了吗?”吕临愤慨道。
  宋虔之木然道:“我们没有在此地扎根,不知道数月间祁州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日子苦得熬不住,这些底层平民绝不会乱。”他头皮一阵紧似一阵。
  楼下吵闹的话语传来:“军队吃人了!他们杀人!吃人肉!根本不是人!你们必须带我们走,否则谁也别想出城!”
  尖锐的女声刚吼出来,就被客栈外疯狂疾奔的人马淹没,有几个人不放心地看客栈门,那扇小木门,尚未被冲破。
  街上奔跑的都是镇北军,孙逸的军队,还在南城门强攻不下。
  正是这些人口中的恶人,他们踏破长街,也不曾敲开一间民户。
  敲锣声不断从外传入,人声嘶吼:“全城警戒,关好门窗,不准出门,传将军令,全城平民,不准上街,关好门窗,禁止出门——”
  已过了三更,祁州夜深,却无一人能够安睡。
  大战在即,人如蝼蚁,黑夜如同再无尽头。
  直至一簇火焰,在城外西南的河面上点燃。
  一柄长剑直指上空,镇北军旗帜迎风飘扬,显示着此刻的风向,正适合火攻南面的孙逸大军。
  大火熊熊燃烧,化作利器,张牙舞爪地扑向对岸。

  ☆、潜龙在渊(玖)

  
  经过一番争吵,客栈老板、小二,老板的妻儿,俱作商人打扮,分散在几支商队里,丢下客栈,就往外跑。
  镇北军出城作战,整座祁州城街面只留下二十余人巡察,提醒百姓不要出门,只要城外胜了,城中平民就不会有危险。
  “这些人……这么这么不服管?”一名羽林卫说。
  吕临看向宋虔之:“我们怎么办?趁乱跑出去?出去以后上哪儿去?直接去镇北军大营?”
  “你的弟兄有十二人,加上你、我,周先,许瑞云。十六个人,周先留下,保护柳平文和李宣,剩下的跟我们走,去祁州衙门。”
  周先了然:“先抢下祁州城?”
  “东明王妃尚在观望,除非我们争取到镇北军,现在城中混乱,正是抢攻州城衙门的好时候。祁州的驻军早已被白古游收编,街上这么乱,州府衙门里剩不下多少人。既然朝廷说我是反贼,那就反到底,索性将义旗一举。真正除奸佞,诛暴君!”
  吕临道:“下定决心了?”他唇角一抹弧度,吕临眼珠生得好,黑且亮,眼底映着客栈廊庑下飘摇的微灯,又隐隐透着兴奋。
  宋虔之静静地望向不远处的屋脊,视线在屋脊上轻飘飘一掠,万里长空,皓月如银。
  “早就决定了,只是缺今夜的时机。”
  ·
  京城,宰相府里。
  李晔元对面坐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怀有身孕的女子捧了茶上来,见到旧主,难免一惊。籽矜不动声色地将茶盏轻轻扶住,端上桌,稳稳地将这盏茶放在苻明懋的面前。
  苻明懋瘦了些,也黑了点。他没有抬头看女人,也没有伸手出来碰茶盏,将黑色兜帽掀开,吁出一口气。
  李晔元也是静坐着,往常他定要拉住正宠爱的姬妾,隔着女人柔软的肚皮,听一听他孩儿的动静,今日,他却只是接过茶盏,沉声说了句:“下去歇着吧。”
  籽矜关了门出去,嗅见夜风里有一股香蜡纸钱的味儿,她走下台阶去,想捕捉这股气味,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没有人在烧纸钱,兴许这气味是从别处飘来的。
  丫鬟来扶籽矜,她讷讷地跟着回了房,若是定睛一看,她双眸中早已没有在黑狼寨时的飞扬神采。
  “伺候得宰相大人还行?”苻明懋没说是谁。
  李晔元道:“大皇子培养的人,自是不会错。”
  苻明懋抬头看向窗户,今夜风大,籽矜出去以后,这间屋子,门窗紧闭,桌上点了一盏油灯,简陋得不像是宰相的别院。
  “太后怎么说?”
  李晔元沉默了一会,仿佛突然回过神,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摇头。
  “不行。”
  苻明懋也不觉意外,道:“毕竟是跟荣宗出生入死的皇后,她要是答应了,我才觉得奇怪。”
  “立后大典那么一闹,再要动手,就难了。”李晔元长叹一声。这事苻明懋并未与他商量,弄得无法收手,死士既然进了宫,却不直接刺杀皇帝,而是对刘赟出手。
  苻明懋虚起眼,他脸本就圆,眼睛眯起,格外狭长,眼角余光流露出狡黠。
  “等刘赟站稳了,那把椅子,我也坐不稳。我这命贱的六弟,敢那么对周太后,不就是想着刘赟进京,巴望娶了刘赟的女儿,发出信号,让这些年被降职的刘家派系武官翻身。有时候我都觉得奇怪,这是我亲弟弟吗?”
  李晔元不发一言,只是拇指与食指摩挲。
  苻明懋看不上苻明韶。首先身份上看不起,两人母妃的出身、位份差得太远,苻明懋的母亲是黑狄公主,苻明韶的母妃不过是个普通官员的女儿。且苻明韶的娘,出身低,又不肯向等级低头,在宫中树敌颇多,有资格没资格地都去插上一嘴,弄得荣宗下不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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