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李宣又有何重要……众人皆是一般。”苻明韶的话戛然而止,有一种可能,让荣宗在意这个皇子,即便他已经疯癫,还要让朝中大员带离宫廷。
“李宣是私生子,可他的母亲,就是当年被偷换出宫的皇女,寄养在梨花庵中,荣宗常常到梨花庵探视,生下了李宣。”
“你闭嘴!”苻明韶勃然大怒。
孙秀扑通一声跪地。
整座承元殿陷入死寂。
苻明韶不住喘息,他眼中所见俱是荒谬,耳中所听俱是妄语。这怎么可能呢?他虚弱地靠在椅中,突然想到陆观提及的遗诏。
苻明韶倏然桀桀怪笑起来,眼角渗出泪雾,他食指屈起,关节抵在眼角,浸得微微湿了。
“陆观呢?把人给朕带过来。”苻明韶觉得太好笑了,他胸中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他曾经信任的猜测的都是自作聪明,这皇族太他娘的好笑了。如若先帝不是苻氏皇族,平白做了一世的皇帝,天下人究竟臣服于什么?名不正言不顺,而他的父亲,不过是运气好,在万万人之上,虚造一座空中宫殿,竟在他死后,此事才浮出水面。
而那不可一世、占尽恩宠的周家女,竟为不知从何抱来的低贱血脉,留下了种。
何等滑稽讽刺?!
无论皇后或是妃子,荣宗的后宫无一不是身份贵重的女人,她们背后,站着支撑大楚苻氏统治的名门望族,这些自恃血统高贵的人啊,竟向一个脖颈都被别人捏在手中的无名氏的后代卑躬屈膝,跪地臣服。
苻明韶越想越好笑,憋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中,孙秀头贴地地恭恭敬敬伏低,任由渗人的怪异笑声侵占他的耳朵。
苻明韶长吁一口气,收回视线,他颤抖的手摸到案上参汤,逼着自己喝下一口。
“还跪着做什么?去叫人。”苻明韶语气平静,嗓音沙哑。
孙秀腿都跪麻了,起身不由猛一晃。
苻明韶呆怔着,在孙秀走到门口时,突然叫住他。
孙秀立刻止步。
“算了,你先回去休息,朕亲自去。你那个干儿子呢?”
孙秀受宠若惊:“陛下……”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惶恐,飞快向皇帝投去一瞥,低声道,“谢主隆恩。”
苻明韶大步走出承元殿,前后挥舞的袍袖张扬翻飞,似乎压根没听见孙秀说了什么。
·
“走了,出来吧。”陆观送走李明昌,一手捞开榻边垂着的轻纱,眼却没往榻上看,而是警惕地注视着门窗,以防有人突然过来。
“谢陆大人。”柳素光松了口气,她脸上所敷的香粉已尽被汗浸湿,使得肤色不仅白,且透出些许透明澄澈的光泽。
陆观第一眼看她时视线并未停留,转过脸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转过来多看了柳素光一眼。
柳素光微微扬起眉:“陆大人伤势可已痊愈?”
陆观摸了摸身上的绷带,淡道:“一时半会好不全,但也无妨。”
“那么大人,预备何时采取行动?”柳素光道。
陆观又看了一眼门窗,不在乎道:“什么行动?不行动。我在宫里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李明昌说的,大人就一点儿也不动心吗?”
陆观嘴角勾起,轻蔑道:“大楚立国数百年,疆域面积比阿莫丹绒、黑狄两国加在一起还要广阔,就算苻明韶是昏君,他也不会答应让大楚成为阿莫丹绒的属国,我没有直接回绝李明昌,已是顾及他身为重要使臣的面子。”
“大人从何而知呢?”
陆观:“这不可能。”
柳素光静默不说话,美目缓缓颤动地转动眼珠,注视陆观,神色平静道:“我是李明昌送给苻明韶的礼物,不是作为美人,而是作为细作,成为任他使用的一把宝刀。李明昌的家族,从不做亏本买卖。”
那就是说,苻明韶和李明昌有交易。这个想法令陆观心底腾起阵阵寒意。一个君主,跟别国丞相做交易,这本已对不上位,有什么是李明昌能给一国之君的,又有什么,是李明昌意图从别国君主那里得到的。
苻明韶已经是皇帝了,他缺少的只有两样:实权、皇储。
在这短短片刻之间,陆观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他问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想通了一件事。”柳素光道,“我刚失去一个孩子,我欠李家的一条命,用一条活生生的命去还,很公平。”
陆观没有问这孩子是谁的,他鼻翼轻轻翕张,做了个决定。
“你有什么计划?还有,为什么李明昌会追你到这里,他为什么盯上你?今夜是立后大典……”陆观眼神犀利,盯住柳素光,“典礼上出事了?”
“皇后、刘赟,都死了。”
即便陆观早有预料,这答案仍令他心脏猛一跳,他脸色不好地问:“谁干的?是你?”
“是,也不是。”
陆观:“说直接点。”
“刘赟的女儿是皇上亲手杀死的,是因为我。刘赟则是被人趁乱射死的,我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太后,或者李相,甚至秦禹宁。”
陆观沉默了片刻,摇头道:“白古游是忠臣,谁都知道,但这半年内,朝中全部兵权,几乎都收归到他的手里,朝廷对他有所忌惮,刘赟上位是必须的,不仅苻明韶想用刘赟。苻明韶多疑,多一个人进入他的视野,对太后、李晔元,反而不坏。秦禹宁不会搞暗杀。”
柳素光有话想说,生生憋了回去。
陆观道:“你不能呆在这里了。”他突然色变,将柳素光拽起来,推着她朝殿门口走,“这几日你都不要来找我,等暗杀刘赟的人被抓出来,你再去找蒋……”陆观突然噤声,将柳素光推向窗。
柳素光不明白为什么,就在她要跌向窗外的时候,陆观一把将她扶正。
门开的同时。
陆观这一把在柳素光的胳膊上抓得很重,令柳素光稳住了身形。
苻明韶孤身一人,推门进来,看了一眼陆观,继而冷冰冰地扫向半边身子躲在陆观身后的女子。
陆观向苻明韶行礼。
柳素光也随之下跪。
苻明韶没有叫他们起身,直至靴子出现在陆观的视野里,他才亲手扶起跪在地上的陆观,平静道:“怎么不躺在榻上好好休息,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要让朕心疼吗?”
柳素光不敢抬头,她隐隐感到头皮发麻。
“臣一直睡不着,听宫人说,柳姑娘会调香,想请她为臣调一次安神香。”
“下回这种小事,让孙秀去办。”
陆观诚惶诚恐道:“孙公公是陛下的人。”
“朕的人,你都可以动用。”
陆观呼吸放得很缓慢,他低着头,眉棱坚硬突出,眼窝极深,被苻明韶扶起来之后,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苻明韶完全笼罩住。
“陛下,奴家先行告退。”柳素光一脸不敢打扰皇帝好事的慌乱尴尬。
苻明韶没有出声阻止她的告退,这反而让柳素光满背冷汗,然而,就在柳素光即将退出寝殿时,苻明韶一手按住额角,出声道:“站住。”
柳素光心中咯噔一声,随之停下了脚,慌乱怯弱地望了苻明韶一眼。
“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立后大典上的歌姬,是你?”苻明韶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微笑。
柳素光心中定了定,低头,沉声道:“回陛下,今夜的歌姬,是秦美人。”
苻明韶嘴角的笑意扩大,扬声道:“来人。”
少顷,一名宫侍入内,便听见皇帝下令:“让人查一下,立后大典上安排的歌姬是谁。”
宫侍正要退出。
苻明韶一手握住陆观的手,眼不经意地看柳素光:“不论是谁,拉去刑牢杖毙,不必让朕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BUG
☆、潜龙在渊(柒)
这晚苻明韶没有在寝殿待太久,他刚要和陆观说点什么,秦禹宁就因军情紧急夤夜进宫,苻明韶只有回承元殿去处理公事。
苻明韶前脚离开,后脚陆观便找了个蒋梦的人去打听。
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得知秦明雪被杖毙的消息。
陆观得了消息,打发人走,披着袍子坐在殿里想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
皇帝在立后大典上杀死了自己的皇后,皇后的父亲因为女儿突然被杀而暴起,想要刺杀皇上,却被来路不明的太监给杀死了。
太监有机会射杀刘赟,当时刘赟扑上去杀苻明韶,那这个太监就应当有同样的机会刺杀苻明韶,他却没有下手。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只想杀刘赟,一是他的目标也有苻明韶,只是没来得及动手。
接着,李明昌来找自己,柳素光是为了躲避李明昌才进入殿内。那么李明昌原本是在追柳素光,但柳素光不见了,李明昌也未见有什么慌乱。
也有两种可能,一是李明昌本来要到寝殿找陆观,与柳素光慌张之中的逃走路线重合,柳素光认为李明昌是在追她,其实却不是,李明昌本就是来找陆观的。
这个想法几乎立刻被陆观在心里否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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