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不少外人涌入暇州,难免有几个懂这些巫毒之术的,瞧大人不顺眼,顺便对居大哥下手,也不是不可能。”黄海棠和曾响一般,越过年龄,打心眼里称居同野一声“大哥”。
沈吟当真相信是他曾经惹了谁,乃至恩怨沉淀良久,如今寻到机会,化名乔装潜入暇州,报复到居同野身上。倘若直接对自己下手,沈吟恐怕都不如如此气愤。
单是衙门里就有几十个外来人,莫说那些来暇州开店做生意的,前前后后数以百计,茫茫大海捞针,重重大山寻人,必定困难。
黄海棠忧心不已,望着沈吟,她有身手少不得出几分力。
狗妖也若有所思,胆敢在暇州使忌讳之术害人性命,已犯大忌,他们一众妖怪也是眼里容不下沙子。这等事衙门不便管,他们管得了。
沈吟略一沉吟,这根针他当然捞得起来。他深知人多必乱,因而当初迁入暇州的无论久居还是暂住,都在衙门里登记留下户籍备份,使得每一个人都有从查起。与他闲来无事整理的案宗一并,摆放在后来另设的证物间里。
事出情急,沈吟怕打草惊蛇,只得嘱咐容小郎帮忙看着居同野,他则带着狗妖和黄海棠去衙门翻找户籍。
证物间摆着一排排木架,户籍案宗排列井然有序。黄海棠边翻找边好奇地打量狗妖,她原以为这只狗不过是沈吟养来看家护院的,看他伸出狗爪和自己一般翻找,舌桥不下,才意识到这是只成精狗妖。
狗妖毫不介意地瞥了她一眼,黄海棠立即惶然装出认真模样,翻阅更快,似是要在此事上分个高低。狗妖自然不屑一顾,翻阅得漫不经心,心里惦记着老头子有没有睡安稳。
沈吟临窗而站,戾气分明上犯夜空,背影看起来和光同尘,照旧温文尔雅,似方寸不乱。
第一声鸡啼传来,不知谁家的公鸡刻意跃上屋脊,空旷辽远,不加收敛。
黄海棠连唤几声,沈吟方才回过神来,歉意一笑,哪怕多宿未眠周身狼藉,也能一笑荡开颓废。他的颓废是崇山峻岭难如蜀道,并有层叠致命瘴气笼罩。
沈吟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
江湖之人义薄云天,黄女侠满腔义气远胜其它情感,何况沈吟和居同野又都有恩于她和曾响,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怀里捧着一摞有疑户籍,哪里肯走。
沈吟示意她把户籍放下,语气分明轻柔却凌人,如枪如箭,气力不足仍旧百步穿杨:“我是想拜托你把曾响叫过来,已经有了注意。”
黄海棠一喜,赶紧把户籍放下:“这就去!大人放心!”
沈吟不信会一点马脚也没有,就算是他计密周全步步为营,也难免百密一疏。他站立良久,夜风梳理完思绪,回想起居同野昏迷前的种种细节,因果循环,正如阴阳两极,想起一件要事,当时是谁提醒这个糊涂小子自己要调任一事?
虽是两人之间的小事,无关外人,然而没根没由的,居同野这个只顾当下的人不会想那么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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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棠回去之后,叫了个小厮,把大人要见曾响的话传给他。以曾响的头脑是不会怀疑替大人传话的为何是自家小厮这种问题。
沈吟想起居同野洗个砚台的功夫,回来便脸色大变,那时能自由出入衙门的只有曾响手下负责治安巡逻的衙役。事已至此,他甚至开始后悔大手笔地治理暇州,全县的繁荣都抵不过家中那人睁眼的一霎,那是滚滚砂砾于黄河汹涌奔腾之际便尘埃落定。
曾响脸都没来得急洗便来了,巡逻安排他记得最是清楚,稍加回忆便脱口而出,那个时辰在衙门里无非是提前来交接或是等待交接,一共十二人。曾响一一报出姓名,沈吟配着户籍做比对。
有一人名董遐欢惹得沈吟起疑,因为曾响说他外号名为阿鬼。没人会无缘无故有这等外号,此人出生良好,面相英俊有大侠遗风,善于交谈谓巧言令色,实在不像是会被人称为“阿鬼”。
曾响也说不出缘故,只是听人这么叫,便也人云亦云随着叫了。
这人沈吟还是有点映像,这么个有本事的人在衙门里当衙役确实屈才,问及缘由则说是待以后干的好卓有成效,还望能升官发财,想一辈子吃衙门饭。
曾响杀鸡扯脖,陷入报仇的冲动情绪中不可自拔,大有把阿鬼抓起来问刑之意,被沈吟拦下。敢对他的人下手胆子必然不小,每个几成本事还做不出来,说不得破门而入正着了他的道。官场里盘根纠结牵一发而动全身,顺藤摸瓜,借由自己对付周巡抚,便得不偿失。
除了明面上的官场,暇州暗线云涌,遭遇强盗攻击都牢不可破。狗妖带领一众野狗守卫暇州多年,自有门道。
第七十一章 自成规矩
居同野觉得他只是睡了一夜,却被告知他这一觉无知无觉地睡了足足五天四夜,若不是沈吟实在是憔悴,眼下泛着明显的大片青晕,如青苔贴面,否则他是不会信的。
他确实是睡了很久,掀开被褥冷气袭人,身上只有单薄里衣,皮肤闷的久了沾上一股酸腐郁结之气,好似一碗热粥活生生给闷馊了。
居同野觉得自己就是一团污垢,都言藏污纳垢,怎好叫人看见,只想先洗漱一番,再问缘由。哪知身上一重,沈吟不由分说便合衣躺上来。
沈吟闭上眼感觉被下鲜活热烈的躯体,在节制、不惊动他的情况下,一寸一寸地扭。
隔锦被却如合如整体,耳鬓厮磨尚不如他们相贴紧密,沈吟也五日没有阖眼洗漱,身上的气味并不好闻。两人臭味相投谁都嫌弃不得谁,这等不得的急切中暗含一种玷污以及抹黑,誓要作陪到底,连骨质也要沁染同样着色。
居同野低下头,只能看到他的头顶,细细的发乱得纠缠不清,不知是否秋重霜寒,隐隐约约洒着一层洁白霜寒,想着这便是三千烦恼丝。他想起这个即将到来的春节再一过,这人便虚岁卅五,这几年来是倒着活,越活越小,叫人不敢相信,忍不住略抬起上半身,捧着他的脸想细瞧。
沈吟的脸色一差,竟然少了平日一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苍白,多了许多融融暖意,如隆冬大雪之际求而不得的高照阳光。
“别看了,难看。”沈吟睫毛一扇如掸去不长眼的小飞虫,又在他掌心蹭了蹭,似猫儿在初醒时香薰整夜醉态般的撒娇。
人在少年时的皮相,漂亮归漂亮,不过凭添了许多少艾青春的缘分。人至中年依旧风采当年,才是美到入骨入髓。居同野微微一笑,这才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吟不假思索便道:“都怪我不好,年轻时惹到人家生恨,追杀到衙门来了。那日在吃食里下了毒,最后阴差阳错倒叫你吃下,害得你昏迷不醒。不过可算是解决了,吓死我了。”
自然他说什么,居同野便信什么。
沈吟心中苦楚不得发泄,默不作声,眼珠子一转,意识到更严重的问题,他走了之后,定然有不长眼的敢欺负他家同野。在他离开之前,这些都得处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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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鬼见居同野依旧纠缠沈吟不放,到不能算他心急如焚,只是没有机会,边边角角都他都碰不到。他怕接触不到,必须抓紧机会铺路,沈吟这么漂亮的人一看就知生而冷血,无情无义必然是他的准则。
他发现只要有沈吟出现的地方,必然有居同野的痕迹,而居同野此人如铁打一般,刀枪不入雷打不动,连送个水的机会都不留给她,那么他想跟着飞黄腾达的机会也就没有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等好事哪里寻。
阿鬼之所以名为阿鬼,其实存在一种他人虚构和妄想的成分,他的外婆是个鬼婆,哪怕那是仅存在于他小时候的传闻,然而捕风捉影的,如四季不断更迭,本以为已经结束然而终究有一日会循环往复。
鬼婆以诅咒为生,他的外婆在这个竞争激烈的行当里生意最是兴隆,甚至有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其中当以咒人咒牲畜最为灵验,哪里是灵验,不过是她会趁夜深为非作歹,牲畜就做成野兽入侵,人就做成意外或强人所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终有一天暴露,鬼婆趁夜逃走,决定金盆洗手。
从良的日子并不好过,吃喝就成了难题,鬼婆暗地里操起老本行,后来叫官府抓到却无证据。诅咒不过是言谈词色,口上说说罢了。她曾教过阿鬼,用中原人不知道的蛊毒,再利用诅咒掩藏自己谋财害命的事实,官府最忌惮处理这等无由头之事,百姓对此也是惶恐,往往不了了之。
鬼使神差的,阿鬼只觉得上天注定,否则他怎么会被唤为阿鬼。外婆虽死,却将炼蛊的法门传给了他。这玩意是祖辈相传,每家每户都有独门秘籍,如血脉相传。江湖上不止表面无情的刀光剑影,常有背地戳刀反手一剑,阿鬼常带蛊虫在身,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居同野坐在台阶上捧着一碟绿豆糕吃,嘴角还沾了粒芝麻大的翠绿。葭县知县一早前来,不敢乱送东西,又不能空着手来,想起沈吟身边的这小伙子最是馋嘴,担来两担酸枝食盒,全是糕点酥果之类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