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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巡抚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只能全权交与沈吟处理。沈吟怀疑自己身边不安全,想将居同野送走,然而又怕人离开视线免不了日思夜想,连累他正事也做不下去。这人是毒。
春芳院里,居同野一眼瞧出他的心思,抢话道:“你别想送我走。”
“我不走。”沈吟无奈道,他抱着个景泰蓝暖炉,朝里屋努了努嘴,“你先去睡会,让我一个人想点事。”
居同野断断续续也睡了个饱,反倒是沈吟打从昨夜就不曾阖眼,眼下青晕泛紫,叫他心疼:“睡会再想,睡醒了有力气。”
沈吟想他是年龄大了经不得累,掐了掐他的脸,年轻人肤色不如他白嫩,胜在紧实,掐一把满手都是水,怕自己忍不住,便故意道:“美人误国。”
居同野哪怕再笨也懂这四个字,气呼呼地掀开暖帘进了里屋。徐管家知道小老爷一夜未眠,今晨又在城内奔波,一早便吩咐熏暖锦被。香炉里点着沉香,作安寝之用,不过对于怎么都睡不着的居同野而言毫无作用,反倒觉得腻味。
居同野觉得他是铁锅里生煎的一条活鱼,匆忙剖腹刮去鱼鳞便被馋嘴人丢了油锅,滚油噼噼啪啪在耳畔炸开,他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愈是不想,眼皮子愈是沉重,居同野两眼瞪成了鱼眼珠子还是睡着了,醒来便发现脑袋抵着一人的腰。
锦被里暖和被外却如寒冰,沈吟就这么合衣躺在上面,像是有意虐待自己,类似于苦行僧。
居同野睁开眼皮的动作把他惊醒了,仿佛两尾共生的鱼。
沈吟擦干净眼角用于抵御睡眠不足的泪花,道:“你在不在我都琢磨不出来,又想起你说的话,睡醒了有力气,就来睡一会。”
居同野往里滚了半圈,就被沈吟强硬的扒着肩膀播回来:“我不睡,睡了就醒不过来。”
炭盆没人捅,暖焰都被结实地压在下面,被燃烬与未燃的黑炭压挤着,奄奄一息。
“胡说什么。”居同野打了个寒噤。
沈吟毫不避讳地与他四目对视:“我是认真的,同野,这一次恐怕躲不过去了。”
第六十八章 一点即明
居同野不管不顾,半躺地与他并肩坐着。
“我找不到其它线索,那只箭就是在院里射出来的,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我尝试着把他唤出来私下解决,也不能,虽然不想,但我确实无能为力。”
沉寂片刻,只听得见被压榨的余火嗞嗞挣扎。两条鱼离了水只能在岸边拼命拍打尾鳍,吸进来的空气堵塞肺部,不多时滚了满身淤泥好歹缓和了离水刺痛。
“你为什么觉得是崔朗征。”居同野忽的开口。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停在扒裤子和脖子下抵着的冰凉利刃,若不是昨夜听他们一口一个“崔朗征”,他还不熟悉这三个字。话一出口,硬气随着呼吸没了,他支支吾吾又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们一开始就说是他,就没有怀疑其他人?”
沈吟无奈地搓了搓他脑袋:“你忘记箭上的字了。”
居同野回忆道:“我知道,只是想起来院里被人丢石头,当天我才和齐老头吵了一架,以为是他报复,和曾响说起,他也觉得是他。我立即去找他理论,齐老头不承认,当场不欢而散。后来才发现不是他,是曾响这小子把人家晒的地瓜干偷了吃,人家不敢骂他,就往衙门里扔石头。”
沈吟忍不住调侃:“曾家那么有钱,曾响连买地瓜干的钱都掏不出来,你说他这抠门是从哪里学的?”
居同野面红耳赤,缩着脖子狡辩道:“我不抠门。”
“咦,我有说是谁?提居捕头大名了?”沈吟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
因为被戳了短,居同野勉强给他亲了一下才躲,无论屋子关得多严实,只要是光天化日就是不行。平时沈吟不吃到心满意足是不会罢手的,果然擒住他的两只手压在头顶,笑得不怀好意又胜过盛夏灿烂日头。
这张脸沉得居同野都快忘记应该原本该有多么漂亮了,阳光撒在心扉间满心欢喜。
沈吟突然一动不动,连笑容也僵硬:“你是说,我先入为主。”
“啊?”居同野反应不过来,他记得自己没这么说过。
沈吟松开手,保留骑在他身上的姿势:“你说得对,所有证据都指向他,生怕我怀疑不是他,这不是巧,是要板上钉钉。”
居同野也不明白以为他是发烧说胡话,乍喜乍悲,忍不住伸手朝他头上一探。
沈吟任由他来,自顾自道:“每一个证据都写着他‘崔朗征’的名字,你们一般办案都是这样?每个证据上都指名道姓地写着嫌疑人的名字?”
居同野实话实说:“我没办过案。”
沈吟笑了笑,从他身上下来:“我出门一趟,你在院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吃的和水除了徐管家拿来的,都不要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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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沈吟前脚离开,徐管家后脚就踏进院内。居同野不懂沈吟为何匆忙离开,便问徐管家。
徐管家摇摇头,习以为常:“小老爷想做什么,是不会跟我们这些人下人说的,做下人的也不该过问老爷的事。”
这话里夹枪带棍,居同野没听明白,不知为何脸颊赤红,他感觉得到双颊的燥热,想是外间炭火熏的。才换了新炭,正在逐渐旺盛,整个过程让他想起来前几日吃的烤鸭。
掌柜的在大堂正中砌了烤炉,客人围炉而坐,现烤现吃。日日座无虚席,过年期间生意更是红火。居同野觉得他就是那挂在炉内的烤鸭,果木熏烤,叫人垂涎欲滴。
居同野看徐管家和周巡抚都是一般的心虚。对于把小老爷魂儿勾走的狐媚子,周巡抚还有些客气知道他是人非妖,徐管家是半点不客气的,认定他是千年狐狸成精。
徐管家目光熊熊,刚正不阿容不下一点砂砾,居同野忙不迭把目光移开,坐在椅子上又觉得手脚别扭,搁哪儿都不合适。徐管家到底负责,不满归不满,淡茶甜点小心伺候,只可惜居同野一口都不敢吃。
居同野只能期待沈吟赶紧回来。冬季日短,日渐西沉,依旧不见沈吟的踪影,倒是石将军没有通报,便大摇大摆地进来。
石将军见居同野在椅子上缩成了只不见天日的鼹鼠,对比他在马球场上的威风,吓得不轻:“这是怎么了?”
徐管家终于放过居同野:“将军。”
“我来找我小弟坐坐,聊会天。”石将军毫不避讳他对居同野的欣赏,眼里冒着金光,要不是碍于沈吟,他非得用尽手段把人收到马球队里不可。
好呀狐媚子还水性杨花,勾搭小老爷还嫌不够,竟然还有胆子勾搭石将军,徐管家差点没背过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道:“将军慢聊,老朽先不打扰了。”
看着徐管家的身影消失,居同野松了口气,跳下椅子舒展僵硬的四肢,血液流畅开来手脚鲜活有力气。
石将军听见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明白他这是怕徐管家,笑道:“你这不至于吧,一个管家怕成这样,沈吟也是,将你一个人留在屋里,这是给你脸色看了?”
背地里,石将军习惯连名带姓地叫沈吟,名姓带着一种亲切。居同野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哪怕沈吟把他捧上天,还不如伶人能拉出来献技。
居同野害羞起来,埋头不敢瞧他脸色,把桌上糕点推给他吃:“你吃点。”
甜食都做得花花绿绿,石将军摇头道:“我才不吃那些玩意,大老爷们就要喝酒吃肉,来陪哥喝两盅,沈吟那小子估计是不会回来了。”
居同野不仅不会喝酒,还不会拒绝喝酒,至于陪酒这等事更是做不来,他又开始期待沈吟早些回来。然而石将军料定沈吟不会回来似的,叫人摆了冷热几道荤菜,启封了府里的陈年老酒。
石将军是没本事叫人启这坛酒的,然而小老爷的心头肉要喝,哪怕这人上不了台面也得开。
夜深上灯,几处灯光掩映,那酒不知在地窖里封了多少年,一口未下肚,先熏得居同野一阵头晕目眩,酒力作祟人也渐渐放得开。
石将军看见这人两腮敷着桃色如醉花间,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斟自饮又是三杯。
居同野饮了一杯,只觉得满桌荤食可爱非常,各个向他招手,犹如投桃报李还是争先恐后,热情之极不受不行。他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最不会拒绝他人,因而筷子一伸也就自顾不暇,每道都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渐生愧疚,誓要雨露均沾,绝不厚此薄彼。
石将军瞧他吃相,乐了,筷子未动只顾着喝酒,一杯杯似想不醉不归,间或灌他一杯也没有拒绝,忍不住逗弄:“你跟沈吟也挺久了。”
“算不上久。”居同野满嘴醋溜大肠,含糊道,醉酒之时嘴里都是心里话,“总是觉得过了很久,好像打从出生起就在一起,又觉得才认识不久,日日都新鲜。”
石将军笑了:“你跟我儿子挺像的。”
居同野正咬着筷尖思忖接下来宠幸谁,倒是从未听他提起有个儿子,他们日日打球全身心都在场上,从不提起场下事,一时有些糊涂:“没听说石大哥还有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