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轩收好神色,忙出了德驰殿,疾步向避人处行去。
一见枝雨,便急急道:“你即刻去茂苑殿唤了溪见出来,到宇禁阁后见我,我有要事。切勿惊动旁人。”
枝雨不敢怠慢,转身便去。寒轩心绪未平,踽踽向宇禁阁行去。
怅惘徘徊多时,终是见那生生翠竹后,多了一抹清影。
“起兵之事已传入宫中,你近日择机进言,力陈熙怡然领兵征讨之益,务必使贵妃心旌动摇,耐不住去求陛下。”寒轩低声快语,眼中机警四顾,恐行踪败露。
“我明白。只是我甚少近前侍奉,怕难成事。”
“不必心急,世子那边方兴未艾,远不至燃眉。但凡贵妃妄动,欲动其根基,便是轻而易举。”
溪见颔首,见有宫人来寻寒轩,便纵身隐于重林之后。
寒轩亦改换容色,等人近前。
“大人,几位掌事大人都在寻大人。时入黄昏,当奉灯入殿了,不好误了时辰。”
来者寒轩并不认得,却也无可多话,又向德驰殿去。
那连盏宫灯颇有分量,自耳房而出,寒轩一步不怠,小心向正殿行去。任由那烛焰熏蒸,冲于眼前。
尚未进门,却见蓝泽提一锦盒,携侍女而来。见寒轩将入殿中,蓝泽慌忙赶上,于寒轩面前驻足不语。
“娘娘?”寒轩不解,更不堪那宫灯之重,低低唤了句。
蓝泽终是开口:“本宫……欲拜见陛下,为昨日之事请罪……望大人稍候片刻。”
寒轩点头,只可持身举着那灯,见蓝泽步履迟疑,入了殿内。
虽是八月,宫禁横于山间,位高风骤,入夜时分,便生凉意。寒轩立于院中,抬头看那飞甍之外,有一抹烟霞,耳边秋虫点点,落叶横斜,心神愈静,只侧耳细听殿内响动。
“臣妾昨夜御前失仪,特来请罪。”蓝泽低眉矩步,婉身跪于案前。
皇帝正执笔疾书,不过“嗯”了声,便再无动静,想是不欲与蓝泽多言。
蓝泽微微尴尬,便悄然起身,轻启锦匣,将一只素瓷碗盏放于皇帝手边:“秋来生燥,臣妾亲炖了一盅雪梨,供陛下润喉。”
皇帝未见反应,许是不耐蓝泽立于身侧,淡淡一句:“你既病着,便回吧。”
蓝泽有些两难,怔怔立了片刻,复欲开口:“陛下……”
不想皇帝怒意骤起,“你不谙侍奉,坏朕良宵,朕都不欲计较,如今竟连人话都听不懂么!”
蓝泽大惊,一时痴痴跪于案前,再不知作答。
寒轩于门外听得殿中情势,顷时明白不好,便不顾双臂酸麻,疾步上了殿阶,提声道了句:“陛下,臣奉灯而来。”
皇帝应了声“进来”,便有宫人推门。寒轩忧心不已,步履微乱,速速到了御驾之前。
连盏宫灯上十数红烛,殿中立即明丽几分,皇帝略略抬首,思忖一刻,复低头伏案,倦然道了句:“今日政务繁忙,你且退下。”
寒轩见皇帝面色如常,而地上蓝泽则是肱骨站站,便大着胆子道:“到底昀媛娘娘有心,臣下见陛下劳累,方要命御膳房进些清甜之物,不想娘娘已然送来。”
皇帝闻言,略顿一顿,瞥了眼蓝泽:“朕无心于此,你自己拿回去补身吧。”
见皇帝出言开解,芝鸢忙扶起蓝泽,收了碗盏,掩身而退。寒轩则亦不紧不慢,持那宫灯而去。
才出殿门,见蓝泽失魂落魄,匆匆行去,寒轩不免挂心,便将宫灯塞给枝雨,举步跟了上去。
因宫苑依山而建,多有宫室藏于林间,寒轩提一盏小灯,见蓝泽渐渐向嘉木葱茏中去。夜色渐起,枝桠间只剩一抹暗红,林间黯然无光,唯点点残萤,忽明忽灭。
再见蓝泽时,其斜坐一座小桥之上,桥头一盏小灯,昏黄欲灭,印于清溪之中,见溪上落叶,盘桓往来。
寒轩薄薄起了一层细汗,立于桥下,看蓝泽面中落寞,亦生怜悯,便劝道:“兵祸突起,国政未稳,陛下难免焦心,你勿要自伤太过。”
蓝泽面中有清露偷垂,“我幼年入宫,养于内廷,后陛下成年,册立嫔嫱,二十余年,自始至终,陛下都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
寒轩心下纳罕,到底此间人不易衰朽,断想不到,蓝泽已是三十许人。
“自始至终,我不过微如尘芥,犬马而已,陛下眼中,何曾活过一回。”
听此伤怀之语,寒轩亦觉心悸,然细细琢磨,又难辨异样。只看着蓝泽低声泣诉,芝鸢陪于桥下,亦是珠泪涟涟。
蓝泽打开身旁锦匣,取那碗盏,“陛下既要我以此补身,我只当是圣裁。”
言罢,蓝泽双手微有颤颤,凝眸一刻,便向嘴边送去。
听得圣裁二字,寒轩脑中嗡得一响:蓝泽两度提及“自始至终”,然初始自有,却何来终了?
千钧一发间,寒轩伸手一把将那瓷碗打翻于地。梨汤甜腻,立时蚊蝇扑至,然不过片刻,那些蝇虫便僵死于地,再不动弹。
寒轩怔怔望着蓝泽:“你鸩杀陛下不成,便欲自行了断?”
蓝泽不意寒轩点破,亦是哑口无言,眼角泪意未收,更添惊惧。
“真是糊涂!一次不成,则当卷土重来!未得东窗事发,便自行引咎自裁,实是蠢钝庸懦,愚不可及!”
寒轩一时激起,此语脱口而出。话音未落,便自觉失言,一时亦是无措,呆呆立于原地。
“领宫你……”
寒轩略平胸中起伏,稍稍掩好神色,复冷冷道:“娘娘若有死志,便无怪本座冒失,只消娘娘信得过本座,此事必得玉成。”
“你亦要将陛下……”
“试问宫中之人,谁不是各怀心事?你只当陛下是九五之尊,其实御座之上,不过是徒有虚名,一具傀儡罢了。你于宫中二十载,当看得明白,虚名无用,权势才是真。”
蓝泽一时恍惚,愣了片刻才道:“你我不过初日相识,纵我信得过你,你思虑深远,亦不当轻信于我吧。”
寒轩此事六神归位,嘴边微生笑意:“本座自有退路,与娘娘不同。只是奉劝娘娘一句,良机难得,稍纵即逝。”寒轩美目微转,“若旁生不测,试问谁会信娘娘一介无宠宫嫔,会信我筹谋此局,敢用一枚弃子?”
寒轩转身而去,身后幽然一句:“机缘巧合,我今日言语不慎,与娘娘作此妄言。然言既已出,便覆水难收。只当天有此意,娘娘好自思量去吧。”
行了数步,寒轩回眸看蓝泽,那幽光之中,溪声之上,蓝泽更见楚楚。
“娘娘所居乃嬉醉轩?”
“是。”
“‘遍绿野、嬉游醉眼,莫负青春’,娘娘定要不负韶华,登上枝头,赏尽山枕春光才好。”
寒轩再无回首,径自而去。
步出那重林丛莎,到了灯火盈盈处,寒轩才一扫心头窒闷,心意舒放,顿觉释然。可回想自己方才唐突,多有几分后怕。
此时枝雨寻来,满面焦灼:“大人去了何处?我寻了许久,都不见踪影。”
“可是出了何事?”寒轩眉头才略平展,听此言,便复起山壑。
“德驰殿急召,道有军机急务,着大人协同羽林,迎要臣连夜入宫。”
寒轩颔首,欲向德驰殿去。未行几步,心头尚有危石,几番思虑,还是对枝雨道:“沿此路,可见一小桥,你且到桥下,看可有碎瓷残羹,当取来藏好。人心险恶,我今日疏漏,便不可不防。”
枝雨虽一头雾水,还是举步向林间去。却听寒轩追来一句:“此物剧毒,你备好器奁,自己当心。”
第12章 兵符
宫车声来,翠幌幽幽,珠帘闲卷,珊瑚为钩。
遥遥望去,德驰殿灯火通明,奈何无融融香肌,钗垂宝髻,唯见犀甲檀枪,寒光凛凛。
夜色深沉,穹汉门内满院兵甲,剑戟森森,皆是军机重臣之随扈。将军入殿,其人则候于此处,不得轻入内禁。寒轩则领一众宫人,细细查验,严阵以待,唯恐有人离群生事。
待得万事稍安,寒轩便嘱咐青叡留守,自己盈盈向德驰殿去。
灯影幢幢,透窗纱而下,一地斑驳烛影,照得夜色涳濛迷离。
见寒轩来,有值夜宫人低声问:“大人可要通传?”
“无妨。陛下与重臣议政于内,本座不敢轻扰,稍待些时候吧。”
侧耳细听,仿如见得那雕窗绣屏之后,一片愁云惨淡。
殿内众人面色铁青,眉峰深颦,噤若寒蝉,只任由金兽香销,铜漏不绝。
到底皇帝不耐久候,一把将手中卷帙散入殿中,厉声道:“他檄文已到,行伍整肃,势如破竹,此处却一筹莫展,要尔等何用!”
殿中将帅,皆垂首默默。倒有一老臣徐徐道:“珵骥王世子起兵,乃以其父暴死宫中,而怨尤于陛下。倘可严查细问,探得当日实情,得一水落石出,则可破其出师之名。若其不知收敛,执迷不悟,则陛下惩奸除恶,亦是名正言顺。”
皇帝只恨恨道:“若有头绪可查,朕必早正清听,怎会容其捕风捉影,蛊惑万民。如今连那个不中用的领宫都已魂归九幽,此事早是无头之案!”
延贵妃之弟熙怡然为九城提督,掌京畿安泰,故亦在此列。见殿中情势,便开口道:“这郇天阙兴兵,必是早有图谋,其父暴毙,不过给他个由头。若无此事,其早晚都要造反。故为今之计,当速遣良将,迎敌击寇,以保无虞。”
“大人所言极是,此事非理案诏安可平,战祸难免,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定夺?”
相似小说推荐
-
老凤初鸣之从良 (九和豆浆) 晋江2019-05-05完结观看顺序:从良——野骋——无忧——祸国《从良》仅为试读...
-
小温侯 (喵晚晚) 晋江2019-05-06完结唐书恒想不通,只是随便下个墓而已,怎么就魂穿了呢?!一个人还不够,还带上个德国留学生Karen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