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带到了提审问审的地方,看见坐于上方的胡然,以及两旁森寒冷酷的刑具时,秦淮并不畏惧。
他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刻了,不过是受些痛罢了,挺一挺也就能过去了。
唯一让他记挂的事是卫霍此刻定也不好过。
胡然呷了一口茶,将茶杯缓缓放到旁边的案几上,垂眼看向台下的人。
他勾起唇角:“秦将军,别来无恙。”
听闻他的话,秦淮闭眼不语。
胡然并不意外他的举动,又端起茶杯抿了两口,然后抬起手,将茶杯中的茶水缓缓浇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衙役立刻执着一张供状上前。
胡然抬眼问:“这供状上的,你可认?”
“我不认。”
“哦?可是这供状上所说的都是有证据的,你为何不认?”见他直直地回望着自己,胡然抬了抬手,“来人,鞭刑伺候。”
一衙役拿着一粗硬长鞭迈步上前,没有丝毫停留便扬手一甩。
那长鞭凌厉地抽在了秦淮的腰上,皮肤瞬间被那力道灼痛,结实的皮肉被抽得一颤,但秦淮闭着眼一声未吭。
长鞭持续不断地挥下,每一鞭都下了狠力,渐渐的,狠厉的鞭打令衣襟破碎开,露出里面精壮的皮肉。
胡然目光中闪着精光,抬手接了杯新茶,拿到嘴边慢慢品着。
鞭子一次次落下,人的皮肉不堪重负,破了皮,鞭痕愈深,飞扬跋扈的鞭上渐渐染上了新鲜的血液,殷红一片。
秦淮浑身剧痛,即使他心志依然坚毅,身体却渐渐不堪重负。
又一重鞭落下,他张口剧烈地喘息,又以齿咬唇,忍耐着身上的痛意。
“停。”
只一声,行刑的衙役便停了手,拖着长鞭退到一边。
胡然看着底下狼狈不堪的男人,低沉地笑了声:“这供状上的事,你认吗?”
没有听到答复,胡然已了然他的想法。
他脸上笑意褪去,轻描淡写地说:“烙刑伺候。”
将火红的烙铁取出,听着火星迸裂的声音,衙役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秦淮的面前,蹲下身。
面庞侧传来滚滚热意,胡然又问了一遍:“你认吗?”
这次他同样没有得到答复。
烙铁按在胸上时,剧烈的疼痛从被烙铁烫开的皮肉处蔓延至全身。
秦淮闷哼一声,牙齿咬住软肉,浑身脱力,背后汗如出浆,整个人四肢瘫软,如濒死的鱼。
他高仰着头,喉间发出破碎的声音,微弱的视线落在那青色地面上萎蔫的茶叶上,用尽所有力气轻阖上眼。
周身陷在剧痛里,他却蓦地想到卫霍给自己泡茶时的样子,嘴角竟微微牵起。
胡然一见,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
“不要!!”
房中,卫霍大喊出声,大汗淋漓地从桌上爬起。
他急促地喘着气,胸口又闷又痛,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一直不曾上床入睡,就在这儿桌上趴了一阵,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梦里那些狰狞的场景令他心惊胆战,已无法安坐。
他步子虚浮地走到窗边,外面雨帘重重,天色比醒着时更加昏暗。
他已经等了整整一天了,可却一直未等来明晨。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卫霍在房中来回走了一刻钟,然后握紧双拳,最终下定了决心。
他不等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吱呀的声响被淹没于哗然的雨声之中,屋门打开又闭上。
夜雨滂沱,世间万物仿佛都浸在了雨水之中。
卫霍没有点灯,他在屋外适应了一阵,渐渐能在黑暗中看清些了。
深夜,大雨,院外的月洞门外只有两个卫兵守夜。
他们穿着雨衣,时不时交谈几句。
“咱们当差这么久了,月银也就拿那么点,不知道何时才能过上好日子啊。”
“你还好,就养着父母,我家中有妻子儿女,吃穿用度,花的钱可多多了。”
“那你想过做别的事不?”
“什么别的事?”
“就是不当衙门侍卫,反正也就是体面些,赚钱还不如码头的工人赚得多,要我说,如果一直是这样子,还不如去寻个更捞银子的行当做事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苦活儿一时赚得多,但损耗身体,我们做侍卫的就是清闲,不累……”
卫霍靠着墙听了一阵,然后捏起嗓子:“喵……喵……”
两个卫兵的聊天声停了,有一人奇道:“这大半夜居然有野猫啊,大雨天还叫唤,蠢猫。”
“可能发春了,待不住吧。”
“不可能啊,这时候哪是发春的季节。”
卫霍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叫了数声,故意叫得尖锐又凄厉。
“啧,这猫可够烦的,叫了老半天了,声音真难听。”
另一人怂恿道:“你去看看,把它赶走。”
“凭什么我去,要去一起去。”
“行行行,走走走……”
趁他们去察看之时,卫霍掩藏着身形躲避开,借着黑沉的天色溜出了后院。
后院与前院之间的长廊外有鲜为人知的侧门,无人看守,卫霍从中出去,离开了宋府。
雨势太大,从盖着头顶的雨衣上浇灌而下,也令行走愈发困难。
卫霍不断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脚步不停,一路疾跑着向太子府邸行去。
如今的太子刘逐并非并非昭御帝嫡子,只因先太子十岁时不幸夭折才被继封为太子。因种种原因,他大多时候不在东宫,而居住在皇城边上自己的府邸处。
而这也让卫霍的求见变得容易了些。
看到一个黑影急急上了台阶,在府门外守夜的侍卫立刻上前:“什么人?”
卫霍喘着粗气,雨水已经透过雨衣浸湿了他的衣衫,鬓发也打湿了。
他来不及管,立刻道:“在下工部侍郎卫霍,烦请你们进去向太子殿下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侍卫朝自己的同伴招手,另一人提过灯笼细细地打量过卫霍的脸,他们身为太子府的侍卫,早就借画像识清了江无所有富贵人的面孔,自然是识清了卫霍。
提灯笼的侍卫面色顿时谨慎了些,正色道:“大人且在此处等候片刻,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卫霍拱手道:“多谢。”
“不敢不敢。”
那侍卫说完两声不敢,提着灯笼推开了府门,从灯纱上透出的橙红微光被关在了门缝里。
一刻钟后,那侍卫折返,又带了一位侍女,她对卫霍回话道:“卫大人请跟奴婢来吧。”
卫霍应声跟在侍女身后,进了府门,沿长廊往里走。
廊芜之外雨水漫漫,声势不减,卫霍心神不宁,目光始终跟着侍女的裙摆,绿纱飘忽不定,一如他的心。
那裙摆停下摇曳,侍女躬身道:“大人,太子殿下就在里面,大人不必敲门,直接进去就好。”
卫霍朝她颔首,站在房门前深吸口气,推门而入。
房中,太子刘逐穿着锦袍,披风裹身,静立于房中。
卫霍叫道:“殿下。”
刘逐转过身,看着他,沉郁道:“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
卫霍胸口一堵,随着刘逐面对面坐在席上。
他很快便道:“那太子殿下想怎么做?”
刘逐淡淡一笑,目光带着重重的忧郁:“本王不善权谋,如今已如困兽,恐怕——”
“卫霍斗胆,想多说几句。”他停下,是等待刘逐的许可。
刘逐深深看他:“你说吧。”
卫霍便道:“太子殿下和林将军是莫逆之交,我与秦淮是兄弟手足,殿下与我都知晓他们不会做这种谋逆之事。”
“没错,但这又如何?他们现在握有所谓的证据,那些证据是真是假,都足以让父皇失去信任。”
“信任与否,是皇上的事,但做不做是我们的事,”卫霍缓了口气,“那些证据疑点重重,首先,用我的字迹,本该是欲嫁祸于我,可我已换了字迹,若是我兄长秦淮所为,可说出字迹不同的恰恰是他,他何必费尽心思嫁祸于我,又为我开脱?其次,这件事,只要有人将两边串通好,模拟好字迹,将那些东西借机放入林府和宋府,就可以达到诬蔑的目的。再次,此事得利者是谁,一清二楚。两边都不曾将其销毁,甚至不曾做任何遮掩,而是被人轻而易举地发现了,蹊跷不止一处。”
“你该知道的,这只是推论,没有证据,而那些东西好歹还有说服力。”
卫霍道:“殿下,如若因为翻盘的可能不大便要放弃,一而再再而三地放弃,最后就真的无可挽回了。林将军之于太子殿下,应也不仅仅是已故之人。”
他顿了一下,攥紧衣袖,低声说:“更何况,实在不行,还有下策。”
刘逐问:“什么下策?”
卫霍直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借天之口。”
刘逐浑身一震,瞳中迷雾散去了些,半晌后仰头,哈哈大笑,然后起身走到卫霍身边,用力捏紧他的双肩:“好一个借天之口!本王居然不曾想到,真是惭愧得很!险些就这么放弃了,卫霍,你说的不错,若本王真的放弃,那才是全盘皆输了!本王真的,真的……明日我便去宫中见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