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即使字迹对不上,但卫霍对秦淮与他人所谋之事知不知情,有没有隐瞒,都需要先押送刑部一照律法审讯后再说。且秦卫二人乃是兄弟,那些信与那明黄色的圣旨已令秦淮几无辩解之可能。
当今圣上虽因信佛的缘故,不喜株连,但此事事关重大,卫霍即使无罪,多少也会受些牵连,头上的乌纱帽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
左阳心中仍有疑虑,若说是秦卫二人离心,秦淮故意用卫霍的字迹与林震往来,东窗事发也可嫁祸之,又为何在刚才说出那一番话为其开脱呢?难道是心有愧疚?
他迟疑了片刻,又见胡然气定神闲的笃定模样,想他应是心中有数,便也不想那么多,只道:“胡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多事。”
胡然笑道:“左将军辛苦了。”
左阳扭头,朗声道:“留下一队人将此院把守住,不得令任何人出入,其余的将人押走!”
“是!”
卫霍见状,还欲上前,但他与秦淮之间隔着数人,完全近不了身,在院口被卫兵拦住,无法再上前一步。
秦淮回头望了他一眼,然后走远了。
卫霍痴痴地站在原地,沁寒秋风卷动地上的残叶,在地上打着旋。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冰凉的雨珠跌在鼻尖,卫霍恍然抬头。
穹空几欲倾颓,黑云密布,压在半空,显得阴沉至极。
风越刮越烈,潮湿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汹涌在天地之间,裹挟着森寒的气息。
大雨要来了。
*
“啪啦”一声,精致的碧玉瓷碗从纤纤素手中跌落下去,在地上摔得尽碎。
瑜妃原在喂天子喝药,被他打落手中药碗,不由花容失色。
她见昭御帝面色涨红,愠怒到了极致,气得咳嗽不止,忙伸出手抚着他的胸膛:“皇上莫气,气坏了身体,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奸臣。”
“这等恶臣,实在是该千刀万剐!”昭御帝厉声道。
他看着放在桌案上的那些信,以及那所谓的先帝遗旨,没有人比他更加惶恐不安。
昭御帝乃先帝第三子,当年并未被封为太子,因母妃地位不高,从小便是谨言慎行,懂得韬光养晦,不曾参与夺嫡之争。
但古今多少事,不到最后一刻未有结果。
其母工于心计,即使昭御帝不擅权谋,也于数年隐忍间为他铺好了路,最终在先帝驾崩之后得以将自己的儿子推上这把天底下最尊贵的椅子。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间长了,便上了瘾,容不得有失去的可能,更何况是常人心向往之的权力,皇权。
从秦淮屋中搜出的那道圣旨,昭御帝不会不认得。
那就是先帝亲笔书写的遗诏,自己驾崩之后命太子继位,而先朝太子早已死在了结满蛛网的府邸之中。
这遗诏原本被藏于御书房的密室之中,他已许久未曾入内,竟不知何时被人劫走了这封遗诏,实在令昭御帝心惊胆战。
惊怒之下,他将那盖着先帝御章的诏书扔入了火盆之中,望着其一点一点被烧了个干干净净,心中的惶惶不安才渐渐平息。
昭御帝道:“真是岂有此理!不只想要夺权,还捏造先帝遗诏,株连九族也不为过!胡然,你为何不许左阳连同卫霍,宋宇一同押入大牢?”
胡然和瑜妃对视了一眼,拱手道:“皇上,臣惶恐。在对比了卫霍的字迹与那信纸上的字迹之后,臣以为那并非卫大人所写。”
昭御帝不悦道:“不是他写的,他就能脱得了干系吗?”
胡然道:“自然不能完全脱罪,只是那字迹是卫霍曾经之字,若他真想逃脱嫌疑,何必用自己以前的字去写呢?很显然,这是有人故意嫁祸给了他。”
昭御帝沉思不语。
过了一阵,胡然又道:“皇上,细细读过那些信件,可发现讲的都是兵权之事,卫霍乃工部侍郎,若说兵权,也轮不到他来说。此事谁脱不了干系,谁与之无关,皇上心中也定是有数,不必臣多言。”
瑜妃接了胡然的眼色,探过身抚着昭御帝的胸膛,柔声道:“皇上怎能为这种人生气,实在是不值得,也不值得为他们破了自己的原则。”
昭御帝的面色微僵。
是了,他虽登上皇位,但心知名不正言不顺,一直心存不安,又信佛家所说轮回,对人命看得很重,最不敢为滥杀无辜之事,因此登基几年后便命人废除了株连之罚。
这两年他身体渐衰败,屡屡犯病,愈发对佛理天命之说更是奉为真理。
此事不小,可若逞一时之快株连卫霍宋宇一流,确也违背初衷,心有不安。且事情未查清楚,还不能下定论。
昭御帝问:“此事还有谁牵连其中?”
左阳道:“还有神机营右营统帅柳剑。”
昭御帝冷笑一声:“好一个神机营,朕给他们权力护卫皇城,他们倒好,生了逆反之心,竟连朕的江山也想染指!”
他说完又想起一事,忙道:“太子呢?与他可有关?”
党争之事,昭御帝也不是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若是涉及到谋权篡位,他也不可能容忍。林震与太子刘逐站在同一阵营,也有极大的可能参与其中。
左阳道:“暂时未查出太子与此事有关。”
昭御帝面色稍缓,露出疲态:“胡然,此事交给你们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理,十日之内,必须给朕一个交代,涉事之人都有哪些,都做了什么,务必要查清楚!这些人的脑袋,朕一个都不会留!”
胡然:“臣遵旨。”
“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臣告退。”
出了御书房,左阳与胡然沿着长廊往宫门行去,他犹豫顷刻,还是将心中的疑虑问出了口:“胡大人,我总觉得此事颇有些怪异。”
胡然哦了一声:“有何怪异?”
“若说是秦淮所为,故意用卫霍之字迹,那他又何必承认这一点呢?且此事做得太不隐蔽,林震那边被翻出了书信,顺藤摸瓜便找到了这里,秦淮竟留了那么多证据在手,未免太大意了些。”
胡然看着他,笑道:“左将军是觉得他们不该这么大意吗?”
左阳心中一凛,忙道:“怎么可能,胡大人说笑了。”
话已至此,也不再说些什么,两人在宫门口分别。
胡然回到府上便觉乏累,侍妾为之宽衣解带时不由低声询问:“大人为何要换了信纸,饶过卫霍?”
胡然缓缓睁开眼,看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侍妾嗔了句,娇声道:“妾乃大人心腹,如何能不知?”
胡然搂住那纤柔腰身,淡淡道:“看来是我管教下属不利了。”
闻之,侍妾的面色瞬间煞白,知他已经不悦,忙道:“大人,妾身不是故意的,只是想离大人更近一些,才询问了他们。”
胡然低头,看着美人含泪,凄婉的模样惹人怜爱,愉悦地捏着她的下巴,在面颊上轻咬了一口,低低道:“你武功高强,我仍有用,不会弃了你的。只是下次不可如此放肆,知道了吗?”
“妾知道了,再不会犯。”侍妾忙不迭地点头,颤着手帮他除去外衣。见胡然挥了挥手,失落地退了出去。
胡然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卫霍瞪视自己的模样,低低地喟叹一声。
信确实已被他换过,到了昭御帝手里已不是最初的那些,也让卫霍逃过一劫。但他哪里是饶过对方,不过是不想将事情弄得麻烦一些。地牢进了难出,还是不进的好。
也许卫霍这次想通了,便能够来求自己,要知道谋逆比起窃玉,罪名可就重多了。
自秦淮被带走,庭院被封,不得出入,卫霍未进一粒米,更无法入睡,而大雨也从午后下到了午夜。
他想了许多,但却发现自己好像又陷入了没有出路的境况,和上一次一样,秦淮被栽赃入牢狱,而他似乎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该如何喊冤?
咚咚咚。
雨夜中的敲门声打破了房中的寂静,让卫霍从滞涩的心绪中回过神,他立刻站起身,疾步过去。
房门打开,明晨穿着一身雨衣立在门口。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卫霍看清来人时先是一怔,立刻道:“耀初?”
明晨点头,低声道:“是我。”
卫霍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将人迎了进屋。
门关上,夜雨被隔在了外面,声音陡然变得沉闷。
明晨脱着雨衣,卫霍有些急切地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外面可都是卫兵。”
明晨轻呼了一口气,坐在杌子上,看着卫霍说:“他们不放你出去,但我想进来不难,给些银两便可以了。”
卫霍嗯了一声,知道他是为秦淮之事而来的,心中感激,道:“耀初,辛苦你了,不知道如今外面的情形如何?秦淮……他在狱中如何?”
“这次的事情主要牵扯三个人,一个是已经死去的林将军,一个是秦淮,还有一个是柳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