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好,这一锭银子,能买许多瓶酒,醉在许多个夜里呢。
又过了一阵,他将银子放进兜里,出声道:“卫大人,小人该带人走了,不能再说了。”
秦淮低低地说:“霍霍,我要走了。”
卫霍慢慢地将脸抬起来,又将他的手放在脸侧:“到了之后,要常给我写信,练剑不能累着自己,要按时吃饭,不能饿着自己。”
“我知道。”
待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那解差叹了口气,长喊一声:“走了!”
嘹亮的声音回荡在旷野之上,衬出几分苍凉之感。
车轮辘辘,渐行渐远,渐渐的看不见了。
卫霍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
热泪干在脸上,如淬了冰的刀子。
五岁时卫霍失了双亲,哭啼不止,但彼时他是幸运的。
刘大娘将他接到秦家,抱他于膝上,哄道:“霍霍不哭,以后大娘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你秦伯伯以后做你的爹娘,你还有个哥哥,他叫秦淮。”
如今,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作者有话要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唐代罗隐《自遣》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卫霍恍恍惚惚地回到宋府,回到他和秦淮住的那院落之中。
深秋的风呼啸着吹过,发出尖利的嗡鸣。卫霍整个人如坠五里大雾,未看清脚下的路,直直地摔在门槛边上,身上的软肉被硬棱一格,五脏六腑顿时如绞在一起般疼痛。
他心中突然生出浓重的疲惫,来京城没什么意思,做官也一样。
早知道如此,他不如留在杏花村里,面对的人心肠多半是热的,地里种下的禾苗多半能开花结果,日子也多半是甜的。他和秦淮做一对俗人鸳鸯,也是极好的,不必像现在这样陷入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之中,要与阴险的权臣周旋,要为无能的天子卖命,实在太累了。
带着这一分虚无缥缈的念想,卫霍就那么趴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梦里也不好消瘦。
府内的侍女经过时瞧见了,吓了一跳,白着脸上去喊,却见卫霍朦朦胧胧地睁眼,眼角湿红,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秦淮的事情,那侍女见状也是心中唏嘘,好心地扶卫霍进了屋。
吹了寒气极重的秋风,卫霍当晚便发起了高烧,宋宇得知之后派人去请了大夫,几碗药灌下去,次日烧才退了。但卫霍的病一直没好,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曾入宫上朝,也不过分朝中事,宋宇来探望过几回,劝他振作,但作用不大。
卫霍不知道的是,宫里的昭御帝也病倒了。
这一次的病,太医们把过脉之后心里都有了数,知道这次昭御帝是熬不了太久了,他的身体虚得厉害,顶多拿最昂贵的汤药续个一两月的命。
至于能续多久,或者说要续多久,则要听宫里那位娘娘的话。
秋至这一日,刘逐在房内坐立不安,不断地来回走动,直至心腹归来,忙急急问道:“父皇那边有没有什么口风?”
心腹犹豫一阵,还是出声道:“臣打听了,觉得皇上的意思大约……大约……”
“大约什么……”刘逐恨不得直接把他的心挖出来,“你倒是快说啊。”
心腹一狠心,道:“皇上想让那位继承皇位。”
刘逐眉心一抖,脸全白了,直直地倒退了几步,然后跌坐在椅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他只以为自己到底是父皇亲封的太子,临到头至少能得了他的青睐,却不知何时已被视为了弃子。
恍惚许久,刘逐崩溃得以手掩面,痛哭起来。
心腹在原地站了站,然后缓缓地走上前,压低声音道:“殿下先莫急,皇上想换人,咱们就让他没有机会换。”
刘逐将脸从手掌中抬起,目光露出几分痴狂:“什么机会?”
心腹小声道:“前朝那些人之所以支持三皇子,无非是见风使舵,殿下若能让皇上直接传下遗诏,遗诏一出,百官谁不服帖?如果三皇子真要起兵造反,那就是违抗君命,弑君弑兄。”
“若他真敢这么做呢?”刘逐惶惶反问。
心腹道:“若真的谋划好了,能制住皇上,制不住一个小小的齐王?到时候瓮中捉鳖,还不任殿下宰割拿捏?”
刘逐的身体微微发着抖,嘴唇翕动:“真的要……逼宫?”
“臣知道殿下自小心地善良,念着父子,手足情分,可古今多少威名远播的帝皇都曾做过此事,可见和皇位相比,那些便也没那么重要。更何况如今是殿下你无路可退,三皇子想上位,取代你继位,可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这皇位自然是不能让的。他既然已不将你作为兄长,自然不必再念着旧情。至于皇上,他或许是被蒙蔽了,殿下逼宫,也是让皇上认清局势罢了。”
听了他的一番话,刘逐的身体慢慢不抖了。
他面上的筋肉抽搐几下,双眼通红,片刻后大吼一声:“对,不能让!”
有了皇位,坐在那万人敬仰的位子上,便什么都有了,且以前那么多人都做得成的事,他也不该心慈手软,犹豫不决。
见刘逐开窍,心腹便将自己想出的计谋一一说给他听,两人筹谋了几个时辰,深夜方才睡下。
两日后,寅时。
三皇子刘钰一早得了消息,说昭御帝病情加重,他立时披了衣就起,匆匆赶往了宫中。
刘钰刚得了消息时,刘逐已经进了宫。
寝殿内,昭御帝昏昏沉沉地躺着,瑜妃和皇后在旁伺候着。
皇后出身侯门,气质端庄大气,瑜妃则娇柔百媚,即使在病中,头脑不甚清明,昭御帝也多往她那儿靠了靠。
瞧见皇后面无表情的脸,瑜妃牵了牵嘴角,抬起柔臂慢慢将昭御帝搀扶起,接过宫女递到手边的药,舀了一勺在嘴边吹凉,而后递到昭御帝的嘴边:“皇上,喝药。”
昭御帝呻.吟了一声,勉力睁开眼,艰难地往前一些,启唇将药喝进了口中。
瑜妃不断喂着,昭御帝不断喝着,一碗药见了底,皇后忍不住站起身:“臣妾回殿内拿东西,待会儿再来看皇上。”
说着福了福身,转身出了内殿。
昭御帝眯着眼望着那窈窕背影,硬是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握住瑜妃的手,喘着粗气道:“还是……还是你贴心。”
瑜妃温婉一笑,见昭御帝咳嗽不止,抬手拍抚着他的后背,柔声道:“皇上慢些。”
含了颗药丸,昭御帝才慢慢止住了咳嗽,他缓了缓气,又问道:“颜贵人呢?”
“颜贵人?”瑜妃作思量状,很快回道,“臣妾想起来了,颜贵人自从皇上病了之后整日以泪洗面,现在天天为皇上抄写佛经祈福呢。”
昭御帝含糊地嗯了一声:“倒也……倒也是个贴心人,待朕病好了,再给她升一升位分。”
瑜妃笑容渐深:“好。”
一旁的宫女瞧见瑜妃的笑容,只觉阴森至极。那颜贵人确是整日以泪洗面,日日抄写佛经,但那是因为瑜妃打折了她的双腿,逼她那么做的。再想到瑜妃在昭御帝身上用的手段,宫女脸色煞白,背后出了一层的汗。
就在此时,外面的宫女进来传唤,说太子到了。
昭御帝抬了抬手:“让他进来。”
他此时精力衰弱,只睁眼片刻便觉得费心劳神,索性闭着眼,听到身旁人的呼喊时,昭御帝心中一动,抬起眼来。
他转过头,眼睛顿时睁圆了。
只见刘逐手中捧着玉玺,身后的于公公捧着空白的圣旨,两人一步步地朝龙床走去。
昭御帝先是震惊,而后又明白过来:“你们,你们,你这逆子,你要让朕做什么?”
此时,三皇子刘钰也被捆了带进来,他咬着牙,尖声叫道:“刘逐,你要做什么?”
且说宋府之内,卫霍正立在檐下望着光秃秃的梧桐树发呆。
早起洒扫的侍女见了,不由低声叹气,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自从秦淮走后,卫霍便一直都是这样,每日睡得很晚,起得却早,整个人熬廋了一圈,几乎已经瞧不出以前翩翩儿郎的模样了。
她一开始还劝说几句,后来发现卫霍听不进去,便也不说了。
闻听到脚步声,侍女侧目一望,看到常荣朝这边走来,忙垂下头立在一旁,在人经过时福身行礼。
她提着扫帚准备走了,又多瞧了几眼,见来人走到了卫霍身边,心里想着不知道是什么人。
两人很快进了屋,卫霍请常荣坐于对面,要为他沏茶。
常荣摆摆手:“不必喝什么茶了,我今日来有要事和你商量。”
卫霍一怔:“什么事?”
见他神色恍惚,目光涣散,形容枯槁,可见心中受了诸多煎熬,常荣心里也闷得慌。
卫霍聪颖机灵,他一向是喜欢这个孩子的,但世事无常,秦淮遭遇不幸,他看卫霍的样子,倒有些担心他会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