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也明白自己口拙,这件事只有卫霍自己想通方能真正排解,他最需要做的是陪伴。
上次乡试的伪落榜毕竟与此次不同,一个乡试,一个会试,级别和重要性不同。乡试落榜,好似在才迈出几步就跌倒,而会试失利,让人觉得即将要触及胜利的旌旗,却因为马失前蹄而前功尽弃。
上次秦淮之所以在渝河边规劝,是因为误以为卫霍轻生,情急之下尽全力安抚,而卫霍之所以听得进去很快振作起来,更多的是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绑架波折,没有沉溺在科考失利的痛苦之中。
波折。
卫霍想,那次是波折,这次也是波折,人生就是由这么多次的波折组成的,不过是大小轻重的区别罢了。只是无论是谁,无论是什么事,都更希望能一帆风顺才是,特别是这类决定命运的事情。
秦淮陪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道:“大不了,三年后我们再来。”
卫霍垂着头,像是一株缺水的树苗,蔫儿到了极点。
“我怕三年后……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秦淮抿了抿嘴唇,道:“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卫霍突然就被他一本正经的话弄得破涕而笑:“怎么不是你认识的我了?”
“你一向乐观,很多事我会生气,但是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卫霍开始翻旧账:“你以前还说我很贫嘴。”
“是很贫。”
以前他不喜卫霍爱闹无常的性格,秦家夫妇去世之后,卫霍的性子收敛了一些,顽劣中的劣去了大半,活泼仍在。
这样的性格在他刚刚失怙失恃时驱散了不少孤独寒冷,而秦淮也学着更关心理解对方,两个人的关系因此变得融洽。
一来二去的对话让卫霍心里好受了一些。
悲风伤秋本不是他的性格,脾性虽没有秦淮硬朗,但遇到事也是不喜欢服输的,也经常与人笑闹,少有烦恼。
他是落榜了,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卫霍怔了怔,是啊,又怎么样呢?
他现在打道回府,回到安阳镇,可以在县衙有份小差事,他再苦读三年,三年后再来江无,或许便能够在那皇榜上有名字。
最差的结果,则是他屡考不中,这辈子也做不了什么大官。虽然想到这里,卫霍的心中依然难受不已,可他又想:并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做官,也有许多路可以走。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话是如此没错,不过要活得潇洒自在,倒真不一定要走求学仕途这条路。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注定是无法做官,也不是无路可走。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卫霍才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心情一扫阴霾,很是畅达。
已经是下午了,从早上去看榜到这一会儿都没有吃饭,心思一清明就觉得饿了,到楼下去用饭。
正是饭时,一楼人声鼎沸,有几个人过了会试,脸上笑意满满,其中便有汪远。
一开始人人都过了乡试,地位相当,他的言行又过于浮夸张扬,有人看热闹,大多数人都露出不喜的态度。
但此时过了乡试,成为贡士,便将大部分人都甩在了身后,一时水涨船高,许多人都来奉承,比之先前更是跋扈。
“哎呀,汪远你真是太厉害了,据说阅卷的主考官当时在你和会元之间犹豫过,结果只在一念之差,你本来也可能成为会元的,不过第二名也已经很了不起了!”
汪远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你们懂什么呀,那主考官和会元都出自同一个州,既然是老乡,还不照应一下?”
“是啊,是啊,我还未见过有比汪远更有真知灼见的考生,估计啊,那会元就是走了后门。”
汪远听得高兴,哈哈笑了起来,抬手扬声喊道:“哎掌柜的,茶水都没了,怎么也不来添!”
这事本该小二来做,掌柜的闻言也不推脱或者生气,一脸笑容,提着满满一壶茶水送到了那一桌,道:“慢用啊,不够了再叫我添。”
汪远斜眼一笑,提了壶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立刻睁圆了眼,将水杯往桌上狠狠一搁,发出“当”的一声响。
“怎么回事,你这水也太烫了!”
掌柜的忙安抚几句,又换了一壶茶水过来。
那边闹闹哄哄,卫霍只和秦淮低头吃饭,片刻后谭哲过来,坐在了他们的身边。
即使替卫霍觉得可惜,谭哲的眼中仍是难掩的喜色。换做谁都会欣喜,卫霍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他这会儿已经不觉得多难过了,但还想探究得更清楚一些。
谭哲证实了卫霍的猜想:“汪远他们都是顺着写的,我也问过住在其他处中了贡士的人,应该都是在策论这里拿的分。”
那边汪远又洋洋得意地吹嘘着自己的文章如何迎合圣意,卫霍听得心烦胸闷。相比于落榜,他更难接受最终录用的是那些能力不比自己强,却凭借着阿谀奉承进阶之人。
如果是那样,那他日夜苦读,饱读贤人诗书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学一些恭维讨好之语能得到更多。
可他也只是想想,只要想到需要写那样的文章,卫霍就觉得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谭哲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卫霍勉强回神,想了想,转头看向秦淮,又朝谭哲说道:“我们是一起来的,他要参加武举,我也一起先留在这里,之后再做打算。”
谭哲点点头:“那——”
“出事了!出大事了!”
外面传来一阵议论和呼喊,谭哲的话被嘈杂声打断。
掌柜的一路小跑出门,左右看看:“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你们不知道,刚刚来了一队官兵,将贴在龙虎墙上的榜被揭下来了!”
“啊?揭下来了?”
“是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那些官兵说此次会试不作数了!啊呀呀,这可真的糟蹋人才!”
涌到客栈门口的举人们皆是一震,有人难以置信地道:“怎么可能?怎么能不作数了?”
一阵骚乱后,又有人跑了过来:“龙虎墙上贴告示了!大家快来!”
整条街的人闻之,纷纷跑去看热闹,卫霍和秦淮也随着人群一起到了放榜之处。
最先看到内容的人惊得后退一步,嘴唇翕动片刻,旁边回过神来的其他人立刻放声大喊:“今年的科举取消了!哦不,是推迟了!”
又过了一阵,挤在最前面的人群都快沸腾了,奔走呼告,还没有看到榜的人也都知道了大概,整条街闹嗡嗡一片,人们议论不止。
上一届科举及第入朝为官的几人不知因何事触忤了天子,他们今年负责监考这一届的考生。一怒之下,昭御帝直接发了诏令,宣布取消了这一年的科举,延迟至次年再举办。
“荒唐啊,太荒唐了!”一个围观的老人颤巍巍地道,“古往今来,何曾有过这样荒唐的事情?科举旨在选贤举能,是发掘国家栋梁的好办法,如何能够这样说取消就取消,说推迟就推迟?这简直是——”
老人身边站着的儿子连忙捂住他的嘴,惊慌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爹,你小声点,妄议皇家之事可是要砍头的!”
老人摇摇头,满眼的无奈与悲凉。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汪远退后几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神色怔然。
半晌之后,他哇地一声哭出了声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
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变,之前就已经知道落榜的人无一感到欢喜,中了贡士的更是经历了从狂喜到失落的心情变化,有人情绪受到巨大冲击,甚至昏了过去。
卫霍和秦淮回到客栈时,大多数人还在对此事议论纷纷。
“你说这事弄得,多少人白高兴一场啊,想想就觉得受不了。”
“哎,那又有什么办法,毕竟是皇上下的诏书,能怎么样呢?”
“说的也是……”
……
听着各式各样的说法,卫霍的心里有些沉闷,也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谭哲和其他原本已经以为迈出了一大步的人一样受了不小的打击,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出来的时候眼眶红红的。但这一届的考生都是如此,再难过也无法改变,他平复心绪后收拾好包袱,准备次日返家。
第二日一早,卫霍和秦淮去码头处送别谭哲。
“你们回去吧,”谭哲将包袱往肩上拉了拉,笑道,“船马上就要开了。”
秦淮说:“路上小心。”
“知道了,你们在京城里也要照顾好自己。”
卫霍点头:“会的。”
拴在锚桩上的缆绳被解开,谭哲跃上甲板,最后朝两人挥了挥手。
船篷远得看不清了,成了一个小点,秦淮转过头说:“走吧。”
“嗯。”
他们一起来江无,并不只是为了卫霍参加文举,再过一个多月就要进行武举了,在此之前秦淮要先去拜访参将宋宇,两个人昨夜商量一番,就打算今日送走谭哲后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