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夜里,卫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次日一早就要去贡院,会试即将开始,他有点睡不着,像烙饼一样在床榻上折腾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什么睡意。
卫霍懊恼地坐起身,盘着腿困了一阵,然后趿拉着鞋子打开房门,看了眼漏壶,差不多已经是亥时三刻了。
他刚转过身,面前的人影吓了他一跳。卫霍立刻拍了拍胸脯,莫名地看着秦淮:“你怎么这时候出房?”
“你不也是一样?”秦淮回了一句,看到他微微凌乱的头发,抬手理了理,“你以前就是这样,大考前容易睡不着,我不放心,出来看看。”
卫霍心中一暖,嗯了一声:“确实是,愁死我了,明早就要开考了,现在还闭不上眼。”
秦淮凝视他几许,低声道:“我以前和师父学过推拿之术,说是可以安神助眠,但我没给人推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奏效,要试试吗?”
卫霍想了想:“行,试试。”
两人回到卫霍房中,他躺在床上,秦淮坐在床边,先拿起他的一只手臂转了转,然后从卫霍的手掌开始按揉。
他的力道一开始有些大,卫霍忍不住喊道:“轻点轻点,疼。”
秦淮的动作顿了顿,放轻了力道。酥麻的感觉从掌心一直蔓延,卫霍觉得又舒服又怪异,不由笑了起来。
秦淮无奈地挑了挑眉:“还不快闭上眼?”
卫霍哦了一声,将双眼闭上,嘴角还带着笑意。秦淮帮他推了肩背,动作慢慢放缓放轻。
在身边人熟悉的气息中,卫霍渐渐放松了神思,慢慢地睡了过去。
待秦淮再看去,他双眼轻阖,浓睫低垂,已睡熟了。
秦淮停下动作,帮他将被子拥好,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第16章 第十六章
次日一早,卫霍穿好衣服,最后检查了自己的包袱,秦淮来敲门了。
北贡院离客栈不远,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寅时刚过,贡院门外已经排了长队。考生们皆是一脸严肃,少有面色轻松者。在那窄小的号舍中要待十天,不能随意走动,必是十分艰辛煎熬,每个人都备了干粮和衣物,包袱里鼓囊囊的。
卫霍排在队尾,跟着队伍慢慢地前进。离到自己接受检查再剩几个人时,他朝秦淮说道:“你回去吧,快轮到我了。”
秦淮看了看检查考生的士兵,又转头看他,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十天后来这里接你。”
卫霍嗯了一声,朝他一笑。
该叮嘱的都叮嘱完了,秦淮转身离开。
前面有人耽搁得久了,卫霍也听身后二人聊了好一阵。
“之前背好的策论题不知道能不能用上,有点发虚。”一人道。
“别怕,背不全也无妨,能用上几句是几句。”另一人道。
“我听汪远那样说,还专门去打听了一下,皇上的喜好不难得知。”
“说来听听。”
“嘿嘿,你这可算承了我的人情了,”对方笑道,“皇上一喜欢建造华美的离宫,三年前就在江无北边的山下建了一座媛宫。”
“哪个媛?”
“名门淑媛的媛,进宫入住的头一天,据说就有十位莺燕陪侍呢。接着说,这二来啊,皇上喜欢美人美酒,我觉得啊,策论题就在这两点。”
另一人不大相信,低声说:“不太可能吧,策论题是考我们时政,这些都拿不上台面啊……”
“你这榆木疙瘩不开窍了吧,汪远都说了,无论大官小官都是要听皇上的,我私下里探听过上届科举的情况,并非真有学问就能被选中,最后得了进士的,现在入朝为官,都是处处迎合圣意,混得风生水起,原本学问做得好的,因为太过清高,写的东西不得圣心,最后都落了榜。我不多说,你也该懂了吧。”
“……”
“……”
那两人声音不大,卫霍耳朵尖,又离得近,才能听出来说的什么,再远稍许怕是就听不到了。
科举是国家大事,会试又在京城举行,半点也马虎不得。士兵们要求卫霍解开衣衫,又让他拖鞋,看似过于严苛,可卫霍欣然照做。
若能及第,就迈出了兴旺家族的第一步,官做得好,荣华富贵,香车美女就都有了,这么大的利益驱使,自然有人想要舞弊争胜,往往会在内衣鞋袜上做手脚,这些卫霍都知道,那些官兵当然也门清儿,必须要从里到位察看个遍才能放人。
监门官登记之后,卫霍提了包袱走进贡院,抬头看去,瞭望台上隔一段站着士兵,俱是手握长.枪身姿挺拔。
他在心中感慨一番,很快便坐到了自己的号舍里。
时辰一到,远处传来钟鼓之声,卫霍深吸了一口气,清理杂念。卷子很快发到手,他将墨笔尖儿磨得极细,敛眉悬腕,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会试安排有三大份卷子,卫霍也习惯这样的安排,先做明经部分,再答诗赋,最后答策论。
几日后,看到第一道策论题,卫霍一怔。
要用儒家经书论理谈论选秀制度。
再往下看一题,是以如今陈国的地貌为基础,探讨宫廷建筑该如何建造与分布。
卫霍的脑海中想到了汪远所说的话,以及进贡院前听到了那些言语。
策论是考生们向朝廷献计献策,展示掌政之能的部分,早时卫霍不喜这些,觉得繁琐枯燥,后来经历重重,才改变了最先的想法。
可面对这样一份试卷,这样的试题,卫霍心中一沉。
选秀,宫廷建筑,都和策论本身的用意相去甚远,难道真如那些人所说,要答到“要害”才能赢?
胸有沟壑,就大胆下笔,要敢思敢想。
卫霍摇了摇头,定下神来,让自己不要多想,在稿纸上细细地打起了草稿。
十日很长,却又很短,倏忽而过。
将卷子呈递给监考官,从木椅上站起来时,卫霍险些腿软。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该是要下雨了。走出号舍,看着陆陆续续往院门外走的人,心中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慢慢地走到街道上,卫霍几乎一眼就看到了秦淮,此时才有种踏实感。
他大步迈过去,还未说话,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以不弱之力砸在地面上。
秦淮利落地撑开手中握着的伞,将卫霍拥在怀里,带着他沿着街道快速回客栈。
罕见有这么大的春雨,进了客栈门,卫霍抖了抖湿了的衣衫,秦淮替他挡了大半风雨,更是湿了个透彻。
小二很有眼色,立刻端了热水进房,卫霍将衣衫换下,拿起毛巾沾了水,往身上擦时先嗅了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嘀咕道:“好臭。”
秦淮轻笑了一声:“十日没有洗澡,不臭才怪。”
卫霍一向爱干净,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拿着毛巾挥了两下:“出去出去,我要擦身子了。”
秦淮默不作声地被赶出了门,回了自己房间,小二也很快给他屋内送去热水。
卫霍换了身衣服才出门用饭,不少举人也都坐在下面,热闹地议论着刚刚结束的会试。
谭哲出来得晚,坐下的时候卫霍已经快吃光盘子里的菜。
他叫了菜饭,两手撑在桌子上,问道:“考得怎么样?”
卫霍叹了口气:“尽力了,接下来就是听天由命了。”
谭哲默了默,小声问:“你策论如何答的?”
卫霍将筷子放下,喝了口茶水,舌尖很快便染上又涩又苦的味道。
他有些茫然地望着筷子尖儿,喃喃道:“我不知道。”
“嗯?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考官想要的答案,”卫霍又挟了一筷子菜喂入嘴中,声音稍稍有了些底气,“但我按照自己的想法答了,不赞成大肆选秀,选秀也要选贤,也不赞成大肆兴建行宫。”
谭哲脸色一变,磕磕绊绊地说:“这……这样啊……”
卫霍看他一眼:“你也觉得问题大了吧?”
谭哲犹豫了一瞬:“元达,你的论点其实是对的,不过我琢磨出题人的意思,可能……不是特别好……”
他又停顿一下,勉强笑了一下:“这都不好说,得等放榜了才知道,我听他们说,大多都是顺着圣意答的,我自己是答得模棱两可,也很忐忑。”
卫霍神色恹恹:“嗯。”
“也别多想了,吃好玩好,不还有三天呢。”
“唔。”
只是不知道三天后,是成,还是败。是喜,还是忧。
第17章 第十七章
苦读多年,一朝考完,卫霍一时半会儿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干什么好。吃过饭后便回了房,睡得昏昏沉沉,最后还是秦淮来叫才醒,吃过晚饭后没多久又躺下了。
第二日清晨,他发起了烧,身子滚烫,也不知道是不是淋雨的缘故。
秦淮发觉后立刻去叫了郎中,开了药方,熬制好后卫霍喝下,苦得脸都皱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