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半坐起身,看着窗外道:“雨还未停?”
“嗯,”秦淮转头,也看了看窗外阴沉沉的天色,“从昨日一直下到现在。”
“我想出去看看。”卫霍瓮声瓮气地说,在屋子里待着实在枯燥。
秦淮不同意:“你生病了,还是不要出去了。”
“不行,房间里闷得慌,我待得心闷。”卫霍坚持。
拗不过他,秦淮最后作出让步,但让他不要出客栈,就站在门边上看一阵雨。
昨日中午雨势滂沱,此时才有几分春雨绵绵的意味,针丝一般的雨串坠落在块块青石板上,将石面润得发亮,如面面明镜一般。来往路人担忧滑倒,均小心翼翼地行走着。
此时是午休时,雨天更适合休憩,一楼几乎无人用餐,掌柜的也闲下来,将算盘推到一旁,随手拿了个账本翻阅。
小二和卫霍一样懒懒地依靠在门边,叹了口气,道:“这雨下个没停了。”
掌柜的幽幽道:“挺好,清闲,大家都歇着。”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回头说:“但要是日日这么清闲,可就没钱赚了。”
掌柜的轻笑一声,继续看自己的账本,客栈中一阵默然。
天气阴沉,雨雾湿重,卫霍的心境跟着变得有些阴霾。
如若能过了会试,自然是好,殿试只有排名,并无人落榜。无论结果如何,在京城谋个好差事也都不难。可如果没能过会试这一关,他要么选择三年后重考,要么选择回到乡镇上去当个小官吏,没有大抱负可言。
如果真的落榜了,他大约会选择重考吧,卫霍暗暗想道。
“已经待了很久了,我们进屋去吧。”秦淮出声道。
卫霍点点头,转过身的时候却笑道:“自己屋里待腻了,我去你房内吧。”
两个人还在安阳镇上时就是同住一房,没什么可见外的。
虽然客房里的摆置相差无几,但在秦淮的房内,卫霍还是觉得精神好了些。
他看到秦淮在床边坐下,掏出手帕擦拭着一把剑,忍不住问道:“那剑又不是黄金白银做的,怎么经常见你擦拭?”
秦淮看他一眼,手下动作不停,低声道:“这把是师父给我的剑,还给了我一封信。”
“什么信?”
从刘岚那里拿到刘全武的遗物,秦淮回去后拆开信细细地看过。
那信是刘全武病发后写下的,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在信中为秦淮筹谋了一些事。
刘全武深知爱徒的抱负与自己年轻时无差,而无论从文从武,只有在江无才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他将自己年少时便带在身上的佩剑交给秦淮,如果他有意前往京城,便可以以这把剑为信物,和刘全武旧友,时任陈国参将的宋宇见面,得其推荐亦或是庇佑,今后的路能好走许多。
卫霍眨了眨眼,说:“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秦淮道:“你在贡院那几日,我去宋宇将军的府上询问,得知他被调派到温州去处理事务,还没有回来。”
卫霍点点头:“那等他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好。”
见卫霍打了个哈欠,秦淮便道:“乏了?睡会儿吧。”
卫霍扁扁嘴,倦倦地点头,倒头就躺在了秦淮的床上。
他闭上眼片刻,复又睁开,侧过头看着秦淮。
“还不快睡?”秦淮道,“床都让给你了。”
卫霍抿唇一笑,突然坐起身,两只手欲伸到秦淮的胳肢窝下挠他痒痒。后者眼疾手快,一手捉他的一只手腕,身子一转,将人压在身下,又将两手合并,一掌攥住卫霍的双手,另一只手开始挠他的痒。
“哈哈哈……哈哈哈不……不行了……别……别挠了……我错了……”
卫霍连连求饶,话都说不完整,还是被秦淮反欺负了一通,两颊一片晕红,眼尾也是红的。
看他抵抗不得,秦淮勾唇一笑,才放开了手:“还敢不敢偷袭我了?”
卫霍摇摇头,秦淮这才收了手。
卫霍躺下去,看着秦淮英朗的面庞,心中一动,问道:“如果我落榜了,怎么办?“
秦淮回看着他,微微蹙起眉头:“想这些做什么?”
卫霍用额头蹭了蹭枕头,烦闷地抓了抓发髻,道:“我的策论没有切题,而且恐怕也并非考官想要的答案。”
“那你的答案本身,自己可满意?”
卫霍闷闷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了,我觉得既然已经发挥出了自己的水平,那就没有什么遗憾的。”
“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担心落榜,让你们失望。”
“我不会失望,你也不会落榜,放心吧。”秦淮抬手,帮他掖了掖被子。
卫霍任他帮自己盖好了被子,在秦淮撤手时拉住了他。秦淮抬眸,两个人对视,相视一笑。丝丝温暖自卫霍的心底油然而生,这一年来两个人相依为命,感情愈发深厚。他突然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有秦淮陪着,就都不算什么了。
又过两日,会试放榜。雨霁天青,日光明澈,街道上人流拥挤,议论纷纷。
卫霍与谭哲和秦淮一同去看榜,看到榜前的人墙,有些发怯。
谭哲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寻了个空子钻入人群,回头朝卫霍眨眨眼,喊道:“我帮你看看,别急。”
卫霍看着谭哲挤到了榜前,摇头晃脑地察看了一阵,才慢吞吞地挤了出来。
他站在卫霍面前,神色尴尬。
卫霍的心中瞬时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已经猜到结果了。
谭哲于心不忍,可不能不说,半晌后嗫嚅道:“你……没看到你的名字……”
一刹那间,卫霍觉得全身的血液如被冰封一般,在这春日里,他却感受到刺骨的寒意,先是浑身一僵,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秦淮闻言脸色突变,皱眉急问:“你确定吗?”
谭哲低声说:“我看了三遍,应该没错。”
“我再去看看。”秦淮撂下一句话,也钻入了人群之中。
卫霍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滞。
他清楚地知道,上次是虚惊一场,可这次却是真真切切地落榜了。
秦淮站在那红榜之前,将所有的名字都细细地看过一遍,最后不得不承认,谭哲没有看错,上面确实没有卫霍的名字。
后面争着看榜的人不大耐烦,推了推他道:“看完就让开吧,都在跟前站这么久了。”
秦淮垂下眼,转身离开,回到卫霍的身边。
蹲在地上的人将头埋在双臂之中,即使咬牙忍耐,肩膀仍瑟瑟而动,谭哲在一旁手足无措。他比卫霍幸运,那张薄薄的纸上有他的名字,也因此不知如何安慰,神色难过十分。
秦淮缓缓蹲下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拥在臂弯里。一开始没有说话,等卫霍的身体不再发抖,他才低下头道:“别哭。”
秦淮的声音低沉醇厚,虽然不擅长说这样的话,其中仍然带着不容忽视的温柔。但没劝还好,这一劝卫霍反而哭得更凶了。
最后秦淮是将人打横抱回了客栈。一路上卫霍都将脸埋在他的颈侧,一言不发,泪水却悄然沾湿了秦淮的衣襟。
第18章 第十八章
将人抱回房内,放到床上,秦淮沉默片刻,帮卫霍脱去了鞋袜。
卫霍就像是没有知觉一样任他摆弄,秦淮抬起头,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也沉入深渊。
他自然清楚这一年来卫霍有多刻苦,知道他日日苦读,有时夜里说的梦话都是背诵的课文句子。原本跳脱活泼的性格也收敛了许多,几乎放弃了所有玩闹的时间,一心一意读书。付出的精力很多,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还觉得自己辜负了已故之人的期盼,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
“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再说话。”他只能这么安慰道。
卫霍浑浑噩噩地紧闭着眼,竟就那样慢慢地睡去了。
这一觉睡了许久,一直没有做梦。
待醒转过来,他神思滞涩,昏昏沉沉地看了看四周,想起睡前发生的事情,只觉悲从心来,热泪汹涌,顺着两腮流下,没入鬓发和枕内。
秦淮再次进门,就见他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中没有一丝光彩。
听到他进门,卫霍才转过头,动作迟缓,一双眼失神得厉害。
秦淮坐在床边时,他眼圈红红,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没有中,落榜了。”
即便提前有过心理准备,可噩耗降临的那一刻,卫霍依然觉得心神俱灭,整个人如枯木死灰一般,直感到百念皆黯,什么盼头也没有了。原来这样沉重的打击,做多少心理准备都是无用的。
秦淮默默无言,只握住了他的手,房间里静静的,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在这个时刻,两个人心意相通,都清楚对方所想。卫霍知道秦淮不擅言谈,说出的话难以在这时候安慰到自己,所以他选择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