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京城,江无总共有十处城门,他们来到的是正门——天武门。
城墙的青砖一块叠一块,规整肃穆,两扇厚而敦实的城门大开,揽四路清风,迎八方来客,气势恢宏。
城墙正面上方刻着牌匾状,其中阴刻着三个大字,天武门。
卫霍仰头,目光扫过那块块青砖,只听身边的谭哲感慨道:“这就是天武门,好阔气的感觉!久仰久仰,我得拜一拜。”
卫霍和秦淮都笑了,逗留片刻,将户籍名册与名帖递于卫兵,接受查验之后被放行入京。
即使是初来乍到,提前也都有做准备,知道江无有一百一十二坊,三十二条大街。
卫霍一路走着一路左右打量,看着这些行在街上的京城人士。相较于乡镇之人,他们的面容和衣饰更加整洁,气质也要挺拔几分。
路边摊位上摆着的小吃特产,有一半三人都没见过。
“这是什么?”卫霍指着一个装在罐子里的东西道。
那酱料看着黑黝黝的,他凑过去嗅了嗅,味道挺香的。
小贩笑道:“这是新做的西瓜酱!”
卫霍讶然:“现在还有西瓜?”
“有啊,江无什么果蔬没有啊,都是用新鲜的西瓜瓤做的,保管好吃!给您来点?”
卫霍连连道不用,他倒是想吃,但一来是要住在客栈,恐怕也太吃不上,二来他们并不富有,身上带的盘缠不多,得省着用才是。
眼看天色渐黑,秦淮提议先吃了晚饭,然后再找客栈或者逛逛。
等他们吃饱喝足,走出去一看。
浓郁的夜色之中,长街通明。远处的鼓楼被簇拥着,红艳灯笼绕楼一圈,照亮了大半的夜空,灿如明火,竟压过了那皎皎月光。
即使已经入夜,坊中仍然是人声鼎沸,车马骈阗,一派繁荣景象。
卫霍望着那挂在鼓楼上的灯笼,忽明忽灭,他的心也随之跃动。
有一股澎湃的力量从心底升腾而起,奔涌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吁出一口气,大步下了台阶,转身对同样惊喜的两人招了招手:“下来啊,我们一起逛逛这京城!”
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落落大方的,以及充满活力的。
一直逛到酉时,他们才打算去找家客栈落脚。
“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在头顶炸开。三个人眼前一亮,皆往回看去。
一簇烟花在空中燃放,绚丽如绽开的花朵,紧接着是第二簇第三簇,点缀着茫茫夜空。
轰然声响彻他们的头顶,烟花不断,仍旧有几缕丝竹声在间隙传入人耳。
这一夜实在太值得做梦了,而卫霍也确实做了不只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穿着一身昂贵的貂皮大袄,和秦淮一起走在长街之上;忽而又梦见自己一朝高中万人知,衣锦还乡,邻里都出来贺喜,王彦和秦秀英二人躲在街角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过一阵又梦到刘大娘和秦泽,他们依然在世,满脸笑容,夸他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在睡梦中,卫霍带着笑砸吧砸吧嘴,将被子裹紧,沉沉地睡去。
窗外,晚风拂动柳枝,柳枝抚过夜色,无声无息到天明。
第15章 第十五章
陈国有规定,凡举人入京赶考入住的驿馆客栈,需以最薄之利收取宿费,不能恶意抬高价格。卫霍和谭哲凭借着举人身份,交的钱很少,秦淮则翻出了去年通过童试的纸据,客栈老板也给了便利。
为了避免路上出什么事耽误了会试,他们出发较早,抵达江无时离会试的考试时间还有半个月。趁着这半个月,卫霍做最后的复习,思绪滞涩时就在京城内走动,慢慢也将江无逛了大半。
午时用饭也常常听到其他举人议论,范围之广,大到国家大事,小到乡野趣闻。都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不少人都是头一次到这京城里,也是头一次接触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皆是兴致昂.扬,谈笑风生。
书生中有一位青衣举人名叫汪远,谈起朝政之事一向口若悬河。听久了,不论是卫霍还是其他人都能听出其中夹带不少私货,还常有浮夸之意,不过听着是挺有趣的。
这一日用午饭,卫霍一边往嘴里塞着炸过的花生豆一边竖着耳朵,耐心地听汪远在邻桌夸夸其谈。
汪远拿筷子往面前的碟子上一敲,挑动眉毛,一双眼精光乍现:“你们想不到,一年前京城里可是风云诡变,进行了一场大洗牌!”
有人半好奇半打趣地问:“什么大洗牌,你倒是说啊,卖什么关子?”
“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汪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喟叹了一声,继续说,“大家都知道,皇上有五个皇子,前太子殒落,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将来登上皇位的就在太子,三皇子,和原先的五皇子其中选一个。但是可惜的是啊,那五皇子去年时犯了事,按例当斩的,可偏偏逃出了京城,不过好在后来被官兵捉到了。”
“这些都知道,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汪远啧了一声,不满另一位举人打断自己,停了几秒才道:“我这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真是……继续继续,刚才说到哪儿了?”
卫霍刚咽下一口花生豆,挠挠头,接了话道:“五皇子被官兵捉到了。”
“哦对,哎,说起来啊,那五皇子真是,啧啧啧,可惜啊。他是三个有前途的皇子中相貌最英俊,也最得皇上喜欢的,文韬武略没有差的,两年前还曾带兵十万,直捣到蛮人老巢,打了大胜仗。所以这朝廷上,特别是兵部,完全信服于他,连带着他母妃,”汪远微微俯首,声音放低了些,“已经被赐死的德妃也是万般受宠,但谁料想,被人弹劾欲毒死皇上,夺嫡登基,谁信啊,朝廷上那些官员压根不认!兵部那些人以身家性命保证,五皇子绝不可能这么做,但结果大理寺那边一查,哎呦喂,还真的是叛变了。皇上大怒!直接命人抄了南王府,赐死德妃,绞杀五皇子。哎,前一时还享着荣华富贵,下一刻便是大难临头呐!”
汪远感慨一番,客栈一楼坐着的食客皆沉默,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支着脑袋拨了拨算盘。
有人出声问:“那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五皇子为什么要那么做?”
汪远撇撇嘴:“怎么查出来的,我们小老百姓能知道什么?至于五皇子之所以那么做,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他不是嫡子,就算受宠又如何?还不是——”
“好了好了,”掌柜的忍不住用茶杯敲了敲堂桌,“小小客栈里就不要议论朝政了,你们不担心祸从口出啊。就算你们不担心,掌柜的我也要养家糊口的。”
众人心领神会,很快又将话题移到自身前程上。
“哎,你们说,这次会试有可能出什么策论题啊?”
举人们各抒己见,卫霍也在心中思量几番。乡试考的策论十分简单,主要考经义与诗赋,会试和殿试对于策论要重视许多,占比也大,陈国人常言“赢策论者赢天下”,就是这个理。
科举是为了选有才能可以做官的人,策论考时政,就是探察考生对国家大事有无真知灼见,以便选贤举能。往小了说,也是为了防止选出来的官员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庸才。
只是……
“只是,”汪远接话道,“你们大家未免想得过于浅薄了。”
有人早就看不惯他,嗤之以鼻道:“那你说个不浅薄的呗。”
汪远倒也不生气,低头一笑,抬眉说:“这天下是谁的?”
“自然是天子的。”
“对了,”汪远将筷子放在了碗上,“就算是再大,再不懂阿谀奉承的官,那也得听天子的,看天子的脸色行事。这策论题,想要的好答卷也定然是能戳中皇上的心的。否则就算侥幸过了会试,你们以为自己就能过殿试吗?”
他的话说完,有人颔首认同,有人窃语议论,有人不屑一顾。
卫霍将碗里的白粥喝完,擦了擦嘴,起身去房内继续看书了。
到了晚饭时,谭哲也和卫霍提起了这件事。
“元达,”谭哲叫了卫霍的字,问他,“你觉得汪远说的有没有道理?”
卫霍点头:“有。”
“那你打算按照皇上的喜好去写吗?”
卫霍懵懵然:“皇上的喜好是什么?”
谭哲也懵了:“我怎么知道?你既然觉得那汪远说的不无道理,就得去探查啊!”
卫霍想了想,道:“我虽然觉得他说的不错,但夫子说,文人做学问写文章,每个字都要出自本心才是。我现在能够写出出自本心的文章,可要是去探查了,总觉得与这样的初衷相悖。一切还是简简单单的,顺其自然,不想那么多了。”
谭哲默然,轻轻点了点头:“有道理,那我也不去问什么了!”
卫霍笑道:“我只是说自己的想法,你不必管我。”
谭哲也笑:“没事,我本来也觉得别扭,你说了刚才那一番话,我这心里才通畅了些,想着也是更认同你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