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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对 (钟筝)


  历年科考皆有心思不正,舞弊徇私者,近来入场前的搜身检查和考中的监考都甚为严格,舞弊不易,便有人动了走后门的念头。
  这次参加乡试的一位考生家财万贯,家里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其父平素慷慨,和官商两道上的不少人都有颇深的交情,更何况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位考生考前便买通了几位考官,暗下与人商量好,到时候让自家儿子替代其中的一位,好巧不巧就挑中了卫霍。
  
  此事私下里走得是顺风顺水,被买通的人自不会说出去,可偏偏红榜一贴,知府大人要察看各位举人的试卷,翻到那位浑水摸鱼的,一看觉得不大对,这一查便发现了手下人暗地里做的腌臜事。
  陈束述完畅快地笑了两声,愉悦地感慨道:“还是老天有眼,舍不得才子被埋没,此事知府的温大人做得可谓大快人心,也幸好有他,才不至于让你落榜。”
  
  卫霍听着,仍如在梦中一般,这一日他经历大起大落,失落后重新振作,已经做好三年后再考的决心,突然一个喜讯砸到头顶,让他顿时懵然,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
  他看着那递来的帖子,喃喃道:“这是真的吗……”
  说完抬起头,望着秦淮说:“你掐我一下,我怎么觉得自己在做梦?”
  秦淮闻言失笑,抬手在他白皙的脸上拧了一把。面颊上微微一疼,卫霍这才敢相信,咧嘴笑了开来,笑着笑着眼睛又红了。
  秦淮无声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得了举人身份,若不再参加会试殿试,也能在州内的各地官府谋个好差事。一时之间,临近认识的人纷纷前来贺喜,送的礼物不贵却多,整整堆了半个屋子。
  这一日,有人前来拜访,卫霍出门一看,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气质挺拔,看着比他年长一二岁。
  对方名叫谭哲,也通过了这一年的乡试,看过卫霍的文章后十分喜欢,特来和他结交。
  
  卫霍将他迎进屋,倒了杯清茶,简单提了一句:“这是我夫子家,我和兄长寄住在这里。”
  谭哲点点头,喝了口茶,将杯子放到一旁,目光落在卫霍身上。
  他此前和朋友一起读卫霍在乡试中所写的词赋,感慨其文采飞扬,字里行间春风得意,便说应是为风流才子。
  朋友不以为意,说词赋写得好,人却不一定长得好,指不定是个迂腐沉闷的老头。今日一看,比料想的更让人惊艳。
  
  卫霍生就一番好皮囊,面庞白皙,眉眼俊秀,嘴唇丰满。五官之间神采奕奕,神情生动鲜活,浑身的少年意气。即便衣衫朴素,仍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谭哲在心中赞叹一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才将自己写的文章做成的册子递给卫霍。
  两个人就学识上谈论一番,谭哲愈发喜欢这个新认识的朋友,觉得自己这趟是来对了。
  临走时,他和卫霍约定过了年一起赴京赶考。
  
  送走了谭哲,卫霍关上门,在院子里待了一阵。
  秦淮回来,他立刻上前,拉着对方的手臂进了屋。
  
  和秦淮商量之后,次日一早,卫霍便去了县衙,在门外大力敲响了鼓。
  不多时,衙门大门打开,一个带刀的侍卫从里面出来,虎虎威风地走到他身边。
  “你要诉讼?”
  卫霍挺直胸膛,一字一顿道:“是。”
  侍卫打量他两眼,抬了抬下巴:“待我去禀报,你且在这等一阵。”
  
  在王家住的那段时日,他和秦淮都吃了不少苦头。若只是纯粹遭了一顿毒打,没有后面的事情,卫霍也不愿意再去追究什么。可王彦将他卖给人贩子,这次不能再吃闷亏了。
  登记之后,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王彦和秦秀英夫妻俩被带到。
  他们看见卫霍的时候,脸上都流露出愤恨的表情。王彦怎么也没有想到,卫霍竟然能从那两人手中逃出来。
  
  又过一阵,县令大人整装现身,坐于高案之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惊堂木,看着台下的人。
  他望着卫霍:“是你敲的鼓?想要诉讼何事?”
  卫霍行过礼,看了王家夫妻俩一眼,正色道:“回大人,今年五月,抚养我长大,如亲生父母一般的大娘和伯伯不幸染了瘟疫离世,我和兄长秦淮被接到王家。我们原先在学堂读书,但因王家贫困,便没有继续学业,日日耕种。对于此事,我们也并无抱怨,寄人篱下,本该听从安排。只是我秉承大娘遗愿,还是斗胆报名参加了科考。因为此事,兄长被夺了两顿饭,在我回去之后就遭受了一顿毒打。”
  
  说到一半,卫霍不顾天气阴寒,半褪衣衫,将背部未完全淡去的伤疤呈给众人看。
  他身形清瘦,原本玉白的肌肤上留着几道青紫,明显异常,让人看着心生怜惜。
  卫霍整理好衣衫,继续道:“兄长听到他们夫妻夜谈,要将我们二人卖给人贩,于是带我离开王家,投奔了夫子家中,我们与王家之间的过节本应就此了结,可孰料他竟不依不饶,在乡试放榜那日和人贩私通,绑我于码头旁的茅屋中准备带上船,幸有贵人相助,才侥幸逃过。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人,我今日前来,就是想为我们兄弟讨回公道。”
  
  他落落大方地说完,秦秀英立刻叩首辩解道:“大人,卫霍所言全是扯谎。他们来我家中,吃住自在,念着他们死了父母没多久,我们也管得很松。卫霍瞒着我们去报名,我们夫妻俩自然生气,但毒打完全是信口胡诌的,至于什么人贩更是无稽之谈,没有证据。那一身伤确实看着吓人,但我丈夫实在冤枉啊,还请大人明察!”
  李县令沉吟片刻,还未出声,外面又进来两人。
  
  秦淮带着一个男子进了堂内,王家两夫妻一看,正是他们的邻居,心里不由慌了几分。
  行礼过后,秦淮立在公堂之上,身姿挺拔如松,沉声道:“大人,我将证人带了过来。”
  李县令唔了一声:“有何证词?”
  那邻居很快恭敬道:“大人,小人是王家人的邻居,名叫刘成。几个月前两个小孩住到了他们家,从此每日天不亮就被带着去地里干活,大多日子都要干上整整一日,但却没见让自家的小儿干活。哦,还有,那日卫霍考完回来,我确实听到王家有打闹和喊叫声,但是门关着,听不清,就没管事。前段时日,王彦突然买了两头牛,但是今年收成不好,两头牛并不便宜,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的闲钱——”
  “王成!你休要胡说八道!”王彦站起身,欲上前动手,却被堂内两侧站着的侍卫揽住。
  
  砰砰砰!
  李县令用力敲了敲惊堂木,厉声道:“公堂之上,不容放肆,给我跪下!”
  王彦的脸涨得紫红,却不敢忤逆,含愤跪下。
  李县令扫视过众人,心中已有了数,缓缓道:“来人,将王彦,秦秀英夫妻二人带下去各打三十大板,在牢中关十五日后再释放,两头用脏钱买来的牛派人牵过来充公。”
  秦秀英大声哭嚎道:“大人,大人!冤枉啊!”
  
  李县令哦了一声:“冤枉?本官不觉得有冤枉你们。且不说人证在此,光是你们自己话中都有纰漏。方才卫霍指罪你们二人时并未特指是谁毒打了他,而你偏偏说你丈夫是冤枉的,若不是他动的手,你为何单单这么说?”
  秦秀英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待反应过来时,侍卫已经上前将两人押了下去。
  
  走出衙门,卫霍长出一口气,迎着正午明媚的日光闭了闭眼,只觉心中畅快无比。
  睁开眼时,他侧过头,秦淮也正看着他。
  两人相视一笑。
  “走,回家!”卫霍挽住秦淮的臂膀,轻快地道。
  “嗯,回家。”
  
  四月在京城贡院举行会试,卫霍和秦淮商量之后打算过完年出发,三月中后旬抵达江无,还能先歇几日,或者在京城内玩几日。
  经历过乡试的有惊无险之后,卫霍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每日寅时就起,白日多半数时辰都在捧着书本啃,闲来就帮着陈束打理院子,亦或者接应来客。
  十二月末,秦淮报名参加次年六月的武举,武举统一在江无举行,到时候他们会一同前往。
  认识谭哲之后,卫霍又和其他几位举人有了来往,独学则无友,则孤陋而寡闻[1]。遇到疑难时和他人讨论一番,往往会在一刻豁然开朗,对于认识这些人,卫霍感到十分庆幸。
  
  年跟前,卫霍还拿了名帖去拜谢知府,若不是对方的严明正直,他早就名落孙山了。
  只是帖子递上去,人并没有见上。曹玉明派人传话,道是自己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让他好好准备会试便是。
  
  除夕夜,天黑得很早。
  屋内生了炉火,门关得时间长了,屋子里暖暖的。
  卫霍和秦淮没有让陈束动手,两个少年在厨房里忙了一阵,做了三道菜,分别是炸土豆片,青椒鸡蛋,还有山药木耳。对于富贵人家来说不过是些平庸菜品,但之于他们来说却是无上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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