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便听到咕咕两声,诧异地看向发声的地方——秦淮的肚子。
秦淮别过脸,耳廓微微发红。
卫霍偷偷前去参加科考的事情瞒不住,很快便被王彦和秦秀英知道了,两人自然是恼怒不已。
人不在,他们无处撒气,迁怒于秦淮,饿了他两顿饭。
卫霍听秦淮说完后气恼不已,王彦和秦秀英平日里给他们的饭菜本来就少,秦淮的饭量又大,想到他饿了一天,便觉得鼻酸。
他忍着痛,笨拙地将身体挪移几分,抬手摸了摸秦淮的脸,小声说:“对不起。”
秦淮不大自然地道:“没什么,只是一天没吃饭,不至于怎么样。”
“我们的户籍还有衣服都在那里。”卫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秦淮起身,将桌上的两个包袱拿了过来:“喏,都在这儿呢。”
卫霍惊喜,眼眸蓦地清亮了几分:“你怎么拿回来的?”
“在你回来之前就已经带出去了,”秦淮说,“那日我半夜起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打算等你回来,就把我们卖给异地人家,我不可能坐以待毙,就提前做了准备。”
卫霍听后吃了一惊,即便认清王彦的秉性,也不曾料到他与秦秀英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如果没有秦淮,亦或者秦淮没有听到他们所说的话……卫霍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不像是一般人家教训儿女,王彦是将怒气全都发泄在卫霍身上,手下没有留情半分。
他的背部,臀部,还有两条腿都肿得青紫,上了药用白纱包扎,即使是轻微地动一动也仍然疼得要命,秦淮没让卫霍下地,端了一碗热粥到屋里喂他喝。
卫霍乖觉地坐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喝着。
粥喝到一半,陈束来看他,卫霍心中感激,恭恭敬敬地问好。
陈束见他脸色好了许多,心里也放了下去,说:“这段时间你就暂时住在这里吧,虽然简陋了些,但也还算清静。”
秦淮和卫霍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王家他们不会再回去了。
此时的陈束不比讲课时那样严厉,面上有几分慈祥笑意,显得可亲了几分,他问卫霍:“我听秦淮说你去参加了科考,感觉如何?”
卫霍挠了挠头:“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
卫霍老实地答:“词赋能应付,论策有些悬。”
这也在陈束的意料之中,他微微颔首:“科考要拿前三名才能进乡试,过几日放了榜,就知道结果了,静静等着便是。”
等待的过程虽然心焦,但急也没什么用。卧榻在床,卫霍就偶尔爬起来看看书,辛苦数日,也难得睡了几天好觉。
到了放榜这一日,他已经能够下地了。行走时身体还有些僵硬,但后背和双腿已经基本不痛了,想着过些日子就全好了。
午时放榜,吃了饭后,卫霍和秦淮一起去了龙虎墙。
还没走到跟前,远远就看到几十人围在墙前议论纷纷。
又过了一阵,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卫霍打了个哈欠抬眼望去,就见一队官兵纵马驰来,马蹄扬尘,却无人闪躲,反而争着迎上去。
为首的官兵从马上跃下,在同行者的护卫下走到龙虎墙前,将红榜贴于其上。
名额只有三个,大多数人只扫了一眼便失落叹气,匆匆离去。
卫霍心跳怦然,酝酿了一阵才鼓足了勇气走过去,此时围观的人已不多,他顺顺利利地走近,聚精会神地看去。
薛宁,卫霍,康成致。
“!!我中了!!”
看到自己的名字后,卫霍有几瞬的怔忪,随后立刻回神,转身用目光搜寻着秦淮的身影,看清之后就立刻朝他奔了过去。
“中了!太好了!”
卫霍飞跑着扑进秦淮的怀里,又蹦又跳,满脸都是欢喜,笑声朗然。
秦淮抬手抱住他,低头瞧着卫霍的笑颜,嘴角也噙着一抹笑意,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得知这个好消息,陈束也很是欣慰。
他教书数十载,带过的学生不少,能迈出这头一步的真的不算多。如今卫霍有了乡试的名额,他为其师,与有荣焉。
吃过饭,卫霍在院子里看秦淮练剑。以前还在杏花村时,他反而没有耐心看过秦淮使功夫,现在他们二人彼此依靠,那些本就浅薄的嫌隙也消失殆尽。
卫霍自认是武学外行,但此时瞧着秦淮的剑法,觉得比以前明显好了。
等秦淮练完,夜幕已降临。
秋风飒飒,吹得衣衫更显凉薄,卫霍拉着秦淮坐下,手一伸:“给你吃。”
秦淮低头一看,是两颗栗子。
他抬手拾起一颗,剥了壳,放进口中,栗子肉酥软,带着淡淡的甜味。
卫霍自己剥了剩下的那个,喂到嘴里,眯着眼道:“挺甜的吧?”
“嗯。”
他一边嚼着一边动着眼珠,突然跑回房,再回来时手里又拿了颗栗子。
卫霍见秦淮不解地望着自己,嘿嘿一笑,将栗子放到磨石上,扬着头说:“你用剑试试能不能剥壳。”
秦淮看他一眼,拔剑扬臂,对着那小小的栗子挥了几下。
卫霍目不转睛地看着,剑光霍霍,只见栗子壳刺啦啦地被削开,露出了里面浅黄的肉,他伸手捉起来一瞧,嘿,栗子肉完整得很呢。
“厉害。”卫霍朝秦淮竖起大拇指,然后将栗子肉扔进了嘴里。
朗月星空,是再好不过的夜色。
在这样的夜色中与秦淮闲聊一个时辰之后,卫霍已经困得不行,回到屋里一挨床便倒头就睡,这也是他那段时日里睡得最香的一次。
科考过后,卫霍拿到了乡试名额,又过了一旬,他再次前往书院前参加了乡试。
陈束在这十几日里就论策提点了他不少,拿到的题目虽比科考时要难,下笔却自信不少。乡试连考九日,耗心耗力,回去后卫霍整整睡了一天。
乡试后放榜,正是桂花香时。
陈束住的房屋前恰有两棵桂树,即使不出门,在院子里就能闻到那芳香之气,搞得卫霍有些贪恋如此宁静的日子,都不大想出门了。
他看着不紧张,实则亦担忧自己落榜,拿不到举人身份,无法前往京城参加会试,无法实现金科提名,以至于让陈束和秦淮,以及泉下二人失落。
秦淮出门一趟,这次没有陪他一起,卫霍一人动身去了放榜地。
乡试已是迈上摆脱寒门身份的第一步,即便是未参加的闲散百姓都有不少来看个热闹,嗡嗡闹闹地聚作一团,谈论不休。
榜方一公布,人们便一窝蜂涌了上去,不一阵欢呼与哀戚声交错,令人唏嘘。
站在榜前,卫霍两手冰寒,他用力握了握,长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在鲜红的纸张之上。
左子明,项强,彭放,……,吴伟宇,陈天,……
卫霍在寒风中微微发抖,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方寸红纸。
扫了数个来回之后,他的心坠入泥沼之中。
他落榜了。
一朝落榜,就得等上三年。无数人就在这样的三年又三年里蹉跎了大半人生,而他或许也会是其中一员。
他想起刘大娘的笑容,想起陈束谆谆教诲的模样,也想起秦淮对自己的照顾,心里因愧疚而难受得紧。
卫霍魂不守舍,在原处站了许久才慢吞吞地往后走,并未留意到周围境况。
当他行至巷口,有两人立刻从里面蹿出,卫霍这才回神,想要呼救,但是为时晚矣。
布袋兜头一罩,卫霍便觉呼吸困难,眼前漆黑一片,他暗叫不好,拼命挣扎,很快颈后一痛,身体慢慢地软了下去。
秦淮去杏花村走了一趟。
自那场瘟疫过后,村里的人死了大半,整个村子也不复往日的祥和,显得有些沉闷。离开杏花村时,他知道刘全武也没能逃过一劫,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回来看看。
他敲响了刘家的门,在外面等了一阵,才听到脚步声。
门从里面打开,刘岚往门外一看,望见了秦淮,怔了怔神,问:“秦淮哥?”
她很快别过脸去,红着眼低声说:“你是来找我爹的吧?他人已经不在了。”
秦淮艰涩地点头:“我已经知道了。”
刘岚缓了缓:“我爹离世前给你留了封信,秦淮哥你进来吧,我去拿。”
“……好。”
少女去而复还,不只带了封信,还带了一把佩剑。
秦淮认得那把剑,是刘全武生前最喜欢拿来练武的剑。他说使这把剑时,常能想起自己在京城校场时的时日。
拿着信与剑,秦淮返回了住处。
一进门,陈束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见到他回来,前者立刻大步迈过去:“你知道卫霍去哪里了吗?”
秦淮疑道:“他没有去看榜?”
“去了,只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