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母妃的家族,谢慎行对宁国公虽是不冷不热,却不曾亏待过宁家,更是规划好了今后该如何剪除这棵大树上枯朽的枝叶。
可惜来不及了。
树木从根系烂起,谢慎行即便有心,亦是回天乏力。
更何况有人虎视眈眈要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他能做的唯有尽力保住树上结的果子。
自古成大事者均是不成功便成仁,一念及此,谢慎行于心中讥诮地笑了笑,我或许不适合做这个皇帝罢。
谢慎言心念千转,漾出笑意道:“贵妃娘娘荣宠盛到了如此地步,都未曾当上皇后,不仅是宁士臣遗憾,我也替你们宁家遗憾。不过旁人不知,我却是知晓的,谢安不止一次动过封后的念头,不愿意的是娘娘你。”
“看在娘娘宽厚待我的份上,待我登基后,必定会为替你们宁家完成此愿。”
谢慎行哑声道:“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
殿外咚咚作响,陆潇破门而入,怒道:“姓谢的,小淮是不是被你带到这来了!”
再说陆潇同齐见思进宫后,直奔宣华宫,宫人说宁淮正在沐浴,陆潇皱眉:“正午时分,他沐浴做什么?”
等待许久,久久不见人影,小太监便斗胆敲了敲那扇隐秘的窄门,竟是无人应答。
陆潇匆匆赶至韶明殿,二话不说就质问起了谢慎言,齐见思拦都拦不住。不想殿内死寂,谢慎言阴沉着脸问道:“是不是你将他带走了,还来我这贼喊捉贼?”
“胡说八道!”陆潇气焰消下去了些,注意到殿内景象,咽了咽口水,鼓足气势道:“宁淮究竟在哪?”
谢慎言神情不似在演戏,眉眼阴翳,冷声道:“林、琢、玉,舅舅护着你,我却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好脸色看!”
“殿下,”齐见思将气成一团的人往身后一扯,“你很清楚,陆潇带不走宁淮。”
谢慎言眸光一闪,数名侍卫出动,满皇宫地找起了不翼而飞的宁二公子。而此刻,宁二公子正悄悄掀开头顶的砖石,于隐蔽的角落对着他的表哥竖起了食指:“嘘。”
谢慎行亲眼见着了须尾俱全的宁淮,顿时静了下来。
甫一听闻此讯,谢慎言坐立难安,周身溢出了狂躁的气息。
跟在他身边的哑太监步至门槛,端着一碗汤药过来了。谢慎言平静了许多,亲手掐着汤碗,居高临下地站到了谢慎行面前,道:“我患了七年的痴哑之症,皇弟若是怜惜兄长,就将这汤药喝了罢。若是你不愿喝,那就只能母代子受过了,你总不想教贵妃娘娘受这般的苦楚吧。”
谢慎行余光瞥见宁淮正拼命地摇着头,便仰头道:“喝下这一碗□□,你便会放过我与母妃吗?”
谢慎言不置可否:“你也可以试试不喝。”
一只搭着素净玉镯的雪腕骤然伸了过来,一举端走那碗□□,谢慎行眼疾手快推落了药碗,褐色汤汁一股一股地往四处流窜。
“真是母子情深!”谢慎言冷脸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端两碗来!你若是想喝,就叫你喝个够!”
第68章
宫人搬来两把木椅,强行叫陆潇与齐见思坐了下来,只因谢慎言道:“若是找不到宁淮,你二人也就在这坐着罢。”
陆潇轻轻摇头,低声道:“他疯了。”
谢慎言的举止不过是将忿恨转嫁他人,归根结底,同滥杀无辜的允康帝并无区别。
宁贵妃抬手抚了抚微乱的发髻,道:“行儿,你身上流着他的血,这总是教我心里不舒服的。生了你之后,我便喝了许多的红花,直至再也怀不上孩子。我这一生只有你一缕骨血,偏偏你又这般懂事,教我想恨你都做不到,你明白吗?”
两碗滚热的汤药呈在托盘里送了上来,谢慎行拧眉道:“母妃,你莫要说胡话了。”
“娘从来没同你说过,我最恨的人不是谢安,而是宁士臣。”宁贵妃露出浅浅的笑意,不施脂粉的面容明艳了三分,柔声道:“行儿,你是我的孩子,不必为宁家做任何考虑。若是有幸能离开长安,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听见了吗?”
谢慎行面无表情地摔碎了新呈上来的药碗,道:“母妃,我不会喝的,你也别想替我喝。”
接连碎了三碗药,谢慎言面上山雨欲来,几名身强力壮的侍卫立于门外:“殿下,各宫都找遍了,不曾找到宁公子。”
顷刻之间,谢慎言几欲抽刀,在弋阳公府上将谢宗凌虐至死的快感犹在,他迫不及待地想再一次用在谢家人身上。
谢慎行目光飘忽不定,不时地往角落扫去,终是教谢慎言察觉到了异样。
他是个极为敏感的人,喉头一紧:“你在看什么?”
谢慎行迅即敛目,仰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无端的沉默激怒了谢慎言,他的容色愈发难看,直至侍卫拿来了他惯用的那一柄弯刀。
刀剑无眼,瞬息间刀刃抵在了宁贵妃娇嫩的脖颈上。
“你要做什么!”
谢慎言舔了舔唇,雪亮刀锋偏了偏,刺进了纤细锁骨上的皮肉。除却如砧板鱼肉般平静的宁贵妃,其余诸人俱是一惊。陆潇死死抠住了把手,只觉眼前此人面上单薄的画皮正在渐渐崩塌,拧巴成一副扭曲的面容。
宁贵妃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细小的经脉随着说话而滚动起来:“谢安自负又狠毒,到老也没能保住他的皇位,一个疯了二十几年的人,又能苟延残喘多久?”
他可不是疯魔了,不曾受过尊长教诲,凭着单一的恨意摸爬滚打存活至今,日日困在那四方的荒院里,谢慎言早就疯了。
他不去反驳宁贵妃的话,幽深的眼眸紧紧盯着这母子俩,冷冷道:“一刻钟找不到宁淮,我便轮流在你二人皮肉里划上一刀。”
话罢,谢慎行胸前多出了一道刀口,隐隐的闷哼声含在口中,任鲜血染透内衫。
三足鼎里插上了香烛,谢慎言挑起嘴角,步至陆潇身旁,高高在上地睨了一眼绳索束缚着的人,逗弄小宠般问道:“你若是带走了宁淮,亲眼见着旁人被剜死,心里头也不好受罢。”
陆潇奋力掀开两片黏住了的嘴皮子,怒道:“滚!”
谢慎言丝毫不恼,甚至立在一旁同陆潇说起了话:“宁淮是十三岁那年认识的你吧,起初我只知他识得了一个市井顽童,也并未当回事。此后陆潇两个字频繁地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听得有些不耐,便找人去查了查你。”
“陆潇就是舅舅身边的小拖油瓶,你说巧不巧,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你,林琢玉这个人却始终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潇一愣,声音生生添上了几分错愕:“你说什么?”
惊诧的反应取悦了谢慎言,说起宁淮时,厉鬼披上人皮,化作了常人:“他八岁那年就见过了我,糕点里的松子碎也是他心甘情愿吃下去的,陆潇,你本不该为了此事记恨我的。”
“我的手还没有长到伸进宁府,你该明白的,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陆潇眼神黯淡,脑中飞速转动,嘴上不饶人道:“你休要泼脏水!”
谢慎言也没什么好说的,微微笑着,直至香灰折断了一半。他率先走到谢慎行面前,挑起他僵硬的下颌,问道:“我同陆潇说的,你都听见了?”
“不可能,”谢慎行低低道,“小淮没有理由这么做,他八岁时日日都在我身旁,怎会识得你。”
闻言,谢慎言噗嗤一声笑了,摩挲着刀背,不紧不慢地捅进了他的左肩。
谢慎行仍是一声不吭,下唇咬出了斑驳血点,凝眸直视着施暴的疯子。
“怎么不可能?太子殿下多风光,世家子弟众星拱月,哪里注意得到身旁的小小孩童,稍加引诱,打点好一路上的宫人,他便乖乖地跳进了我的小院里。”
“你——那么早就将主意打到了小淮身上!他只有八岁!”
“那又如何!是他自愿的!”谢慎言被他盯得恼火,几名侍卫应声将他按在了地上,这才又道:“放心吧,宁淮这么听话,比你身边这个宁家的女人更适合做皇后,你们宁家一直梦寐以求的荣宠,宁淮一样都不会少。”
心跳愈发急促,谢慎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蛮力,一鼓作气推开四名侍卫,一手扼住了谢慎言的脖子:“你休想!”
谢慎言身子骨较常人要弱许多,这猝然一袭,叫他胸口一滞,猛咳不止。然而双拳难敌四手,谢慎行以一敌四,堂堂太子被愚汉踩在脚下,好不狼狈。
眯眼一瞧,俊脸青紫的谢慎行依旧在与侍卫缠斗,纵使落于下风,亦不屈膝求饶。拳脚击于皮肉之声不绝于耳,谢慎言转念道:“不准动!你若是再还手,我这些侍卫身上的伤就要转嫁到贵妃娘娘身上了。”
陆潇听不下去了:“谢慎言,你何必如此羞辱人!”
华服青年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听见了陆潇的怒声,意欲扬一扬唇角,牵动颧骨的伤则又是一痛,谢慎行闭上了眼,轻轻道:“齐兄,麻烦你叫他闭嘴罢。”
谢慎言似乎更加确信了,宁淮就是被陆潇带走的。不顾身后的惨声,一扬弯刀,斩断了齐见思双脚上的束缚:“你替他叫什么屈,你若再不说,下一刀就不是落在绳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