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板感到点伤感,他是生意人不错,可也是打从心里真爱茶,看到众人的反应,叶老板不能不有点伤心,到了这一大把年纪,居然为这一点点子事犯起伤心来,叶老板自己都觉出点好笑来。
他盖上锡皮纸盖子,有些落寞地,又去别处分派茶叶包了。
到了一个角落,叶老板遇上一位老先生,老先生今年七十八,混迹茶馆五十年有余,一把花白山羊胡子,鹤发童颜精神抖擞的,一开口,比一般年轻人还响亮。
老先生一打开茶叶包,看见那茶的成色,激动起来,"嗳!好!"
行家遇上行家,叶老板和老先生两人便就着茶,兴头极足地谈开来了。
叶老板一谈开,儿子叶少秋也就不用陪着了,叶少秋离了父亲,到了会馆里电影剧组人待着的那一块地方,张可欣正看皮影呢,瞧见他来,只笑道:"嗳,来了?"
叶少秋在她旁边坐下,笑道:"可不是来了?今天电影拍得怎么样?最近有外商想过来买瓷器,我忙着和牙行里的人谈定价,没顾得上去剧组看你,拍得还好罢?"
张可欣笑:"嗳!说到拍戏,你不知道,我真同情我们那导演……"
叶少秋俯身微笑着看她:"那么为什么同情呢?"
"他因为重拍的缘故被制片人说了好多句,"张可欣说:"我真怀疑他偏执过了头,大概是有些完美主义,一个镜头总要到完美的地步他才肯罢休,但你想想,要费多少胶卷?制片人当然生气了。"
叶少秋叹道:"也许太完美也是一种不完美,事事不必那么较真的。"
张可欣笑道:"大概是因为我不是较真的人,反而觉得这种人特别地有一种固执的可爱一一真像个孩子。"
叶少秋也笑:"那么,我是不可爱的。"
张可欣意识到他是多心了,只得笑着把话岔开来。
许导演和白文卿两人坐在后面,听不到他们说话,只看见是叶少秋来了,然而他们又都不是主动去和别人寒暄的性子,既不好意思上前打招呼,装作看不见呢,似乎又不大礼貌,末了还是叶少秋看见他们,笑着走过来道:
"咦,白先生,许导演,你们在这里。"
又拉着两人到前面去看戏、聊天、喝茶。
这时候皮影戏班子已经散场了,搭了戏台子,又开始唱昆曲。
今晚唱的是昆曲的经典喜剧之一风筝误,戏连演了几折,众人大笑不止,到了最后一折,台上人唱介:
良宵空把长更守,
那晓得佳人非旧,
被一个作孽的风筝误到头!
……
一曲罢了,张会长拍手叫好,许迁听了戏词,说道:"唔,其实全本著作里,这一段戏词后面还有一首诗。"
白文卿问他:"什么诗?"
"鸳鸯对面不相亲,好事从来磨杀人。
临到手时犹费口,最伤情处忽迷神。"
白文卿叹:"没办法,他们伶人是要照着戏词唱念做打的,古人的著作里有的地方读着好,但搬到戏台子上就不合适,多多少少都要删减改动一番,像桃花扇,戏文里的词到了戏台上,也减去好多了。"
许迁坐在椅子上,犯困似的点点头,又揉了揉眼睛。
白文卿看他睡意朦胧的,轻声道:"困了吧?你昨天一晚上没睡。"
许迁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昨晚太兴奋了,现在完啦!困死我了,我眯一会儿眼,等人要散的时候你叫我一声。"
"好。"白文卿答应着。
鱼背靠在椅背上低着头,因为实在太困,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等他再度睁眼,台上咿咿呀呀地又唱起金雀记,他把眼半睁着,脑袋昏昏沉沉,头似千斤重,还是困,然而又有些渴,这鱼看向白文卿:"唔,我渴了……"
桌上茶水已然都喝完了,白文卿忙起身给他找水喝,顾寒瑞坐在那里,看着这猫走来走去,末了看见他端着一碗水到了那鱼身边,顾寒瑞咬牙切齿地磨了磨牙,吩咐一旁副官:
"明天告诉炊事员,去街上买几大盆鱼来宰了,给兄弟们改善伙食。"
副官应了一声,答应下来。
那尾鱼喝了水,渐渐恢复些精神来,很畅快地,又背靠在椅背上睡,白文卿看了,只是微笑。
顾寒瑞远远地瞧见,纳闷起来,问一旁副官:"张副官,你说猫为什么就喜欢去偷腥呢?"
"啊?"张副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寒瑞给他解释着:"偷腥呀,就是偷鱼,哎,你说,这猫为什么就这么喜欢鱼?"
张副官不明所以:"这哪有为什么,猫不是天生就喜欢吃鱼的么。"
"哎,算了,跟你说了也白搭。"
顾寒瑞端起茶,郁闷地喝了一口。
这一个四月初的晚上,乍暖还寒的,台上人咿咿呀呀地唱着,顾寒瑞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起来,凉茶去不掉躁意,他心里只觉得烦,还未等到戏散场,他就起身自己先离场走了。
外面凉风一吹,会馆里拖长了声腔的水磨昆曲渺渺茫茫四散开来,耳畔只余凄清的一两声。
身后警卫连急匆匆赶出来,护着顾寒瑞到了公馆。
晚一点的时候,他躺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口袋里是那枚缀着蓝绸色流苏的白文印,他捻着这流苏缀,不知不觉睡着了。
☆、电影院
再过了几日,电影第一场的戏份早已完成了,正预备着开拍第二场,然而绵绵的雨又开始下起来,地上淙淙的细流汇在一起,聚成一个又一个亮汪汪的小水洼。
雨并不大,然而细水长流,这雨竟是绵绵无绝期了。
这样阴雨的天,没什么好玩,小孩子只好呆在屋子面玩折纸,旧报纸用戒尺裁成一块又一块的长方形,不一会儿折出一条纸船来。
于是船载了小小的一方心愿,插上小旗帜,拿着这船,小孩子饶有兴致地跑到门前水洼处,让它独自一个儿晃晃悠悠飘在上面了。
如果有邻家的大姐姐过来,或许会觉得折船只太过简单了,只用戒尺将旧报纸裁成方方正正的一小块,教小孩子折出一只千纸鹤来。
对一个孩子说来,要折千纸鹤,可太复杂了,看了一会儿,不得其要领,于是微笑着低下头去,还是折着纸船。
路上人力车早已不见踪影了,只偶尔过去一辆电车。
道路上许多撑着伞穿雨衣的人,匆匆走着,躲避着这样阴晦的雨天,也有人气定神闲,格外钟爱这样的天气。
又到雨天,剧组照例是拍不成戏了,一天的时光没处打发,于是许导演请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说是大家,其实也只有三个人,白文卿和张可欣一定是要请的,另一个则是叶少秋。
四个人一起来到电影院。
买了票,沿着略嫌狭窄的楼梯上二楼影院去,四人挨着坐在第七排,许导演道:
"诺,今天看的这场是美国好莱坞拍的片子。"
叶少秋听了,有些不舒服起来:"怎么看国外的片子?"
"国外的电影不都是坏的,看看无妨。"
叶少秋只是摇头:
"你不知道,在国外片里,我们中国人的形象照例都是些烟鬼、小脚、盗贼呢!难道我们中国的女人就只是裹小脚?男人就只是烟鬼?我真不愿看这些混账影片。"
又加重了点语气,告诫他:"许导演,我知道,你喜欢电影,我不妨拿书来举例,电影和书是一样的道理,许多人喜欢读书,书也的确是好的,但不是所有的书都是好的!要注意!"
许迁只得解释道:"不是这样,这一场电影,那导演倒不搞什么个人偏见的,我前不久看过一次,觉得好,所以也想叫你们看看。"
叶少秋听罢,这才消一点气,说道:"既然这样,如今也没得说,看罢。"
灯光黯下去,四人于是看起电影来。
到了散场时候,四人又从楼梯上下去,白文卿走在台阶上,只觉得前面一个人的背影极其熟悉,不由得喊了一声:"淮宣?"
前面人听了,回过头来,真是徐淮宣。
然而人挨着人,两人一时也搭不上话,只得等到了一楼大厅里,可还没等两人讲上话,张可欣便兴奋地上前和徐淮宣聊开了。
她是早已闻听徐老板的大名的,也曾去看过他唱戏,不过是陪着家里母亲去,她母亲便是张家太太一一是出了名的爱看戏。
照说上了年纪的人都保守,忌讳出头露面,尤其是上戏院去,因为娼妓戏子不分家,在正派人眼里,甭管那里出了多大的角儿,多风光,那也还是个一一不好的地方。
有的母亲不但自己不去,还要管着自己的女儿,也不叫她们去,嫌女儿家出去抛头露面丢人,但张太太显然是不在乎这个的,她要是在乎,也不会同意叫自己的女儿张可欣去做电影明星了。
人生短短几十载,何必在意别人的那张嘴?
但张可欣她可不爱看戏,只爱看年轻人喜欢的一些电影话剧什么的,只是没奈何被自家母亲拉了戏院包厢去,楼下戏台子咿咿呀呀半响,她只嫌闷得慌。
扮演古人事,出入鬼门道,这就是梨园,可张可欣不懂,梨园戏究竟有什么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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