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误会,他是一年只为人定制一套戏服,可一年里定制的戏服交工了,剩下的时间里,通常是年底的时候儿,他也自己随意做些旗袍、戏服、西装什么的,做好了以后,就搁在店里挂着,等来年春天卖。
这里的随意,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随意,而是随自己的意,不是随他人的意。
王裁缝儿说,给别人定制戏服,是随别人的意,所以做得慢;自己做呢,是随自己的意,所以做得快。都说慢工出细活,可究竟是做得快好还是做得慢好?没人说得清。
王裁缝儿的店里既以旗袍、戏服、西装三者为主,其中的手艺儿又最以戏服出彩儿,戏服中,又最以袖子处最为出彩儿。
什么叫出彩儿?两个字,讲究。
王裁缝儿的讲究在袖子处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其图案之淡然华美,绣法之繁杂精致,无一不是下透、吃透了功夫的。
但有一年春日,一位富家太太慕名而来观看戏服时,却发现有几件的衣袖处并没有绣些什么,王裁缝儿在柜台看账,听了这位太太的疑惑,眼皮都未抬一下儿,"太太觉得该绣着什么,说给我,我照着绣就是了。"
这太太立刻返回身去再细细看那戏服,只觉得无论在袖口处添些什么都嫌多一分,当即哑口无言,出了店门。
王裁缝儿既对袖口是这样下功夫,幸而是没有什么人来对他说断袖这个词的,否则,王裁缝儿得气个半死!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戏服
袖子街是因为王裁缝儿有名,而王裁缝儿又因为袖子街而更加有名,手艺人的名气和手中的技艺就是这么回事儿一一因艺传名,因名传艺。
这名艺招来了众位小姐太太,也招来了名角儿徐淮宣。
那是去年的事儿了。
徐淮宣虽说是伶人,但戏服来来回回就那几套,他平时也不爱买戏服,反而很喜欢定制西装,衣柜里一眼望过去,总是西装比戏服要多。
就说他房里的那个大玻璃衣柜子吧,分上下两层,上层挂着许多灰青黑三色西装,款式很讲究,颜色也素雅得体得很,下层呢,仔仔细细叠放着好几套华丽戏服。
若是有同行看见了,一定咋舌叹息一声:"戏服该挂上面呀!放下面折起来叠在一起,会有折痕!"
但徐淮宣才不管这个,还是照样把西装挂在衣柜上层,戏服叠在下层。
他对戏服没什么执念,但到了年关底下,按照规矩,他得置办一套新戏服拿出来登台亮相,大过年的,什么都得是新的嘛!
本来去年徐淮宣也没打算到王裁缝铺子里,因为他定制戏服的地方一向是华裳阁,那算得上是老字号了,他父亲徐世良从前唱戏时的戏服就是在那里做。
可临到年关,去华裳阁取戏服的时候,店老板取出戏服,刷地向下一抖一张开,这才发现,那戏服上的缀着的几颗黄豆粒大的粉色珍珠,没了!
被店里不知道哪个伙计偷偷绞下来偷出去卖了!
店老板气得直哆嗦,丢脸!实在是丢脸!被自家人砸了自家招牌儿,说出去得叫人笑死!
徐淮宣倒不甚在意,珍珠没了就没了,还可以再补上去嘛!他从不在意这些小事,可华裳阁的店老板抵死不肯把戏服交给他,只说这是一辈子的耻辱,一定要自己留着,时常警戒自己一番。
徐淮宣不乐意了:"那我到了年关,就没有新戏服了呀。"
那华裳阁老板很心痛地说:"有一个地方,是个好地方儿!"
这好地方自然是指的王裁缝儿铺子里。
就此徐老板算是知道了王裁缝儿的大名,可也纳闷起来,问那华裳阁的老板道:"他既然这么有名,怎么我以前都不知道他呢?他可太低调了。"
华裳阁的老板心虚地笑笑,"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他没好意思说是怕被王裁缝儿抢了生意儿,这才一直没告诉徐淮宣。
就此,徐淮宣便要去王裁缝儿的铺子里看戏服了,可要论挑戏服,他的眼光总比不上白文卿,因此要去王裁缝儿的铺子里时,便把白文卿一同带上了。
到了那里,看着铺子里的成品衣饰,白文卿一眼看中一套戏服。
怪的是形容不出它的颜色,绯红、水红、玫红,通通不是,倒像是所有的红色都混杂在一起,再泼了水兑淡的一样,颜色是旧红绸一般的暗色,固体的深色胭脂红,深得都有些不像红了,而有些地方又显得太淡,几乎是白色了。
还有那水袖,简直是叫把黄昏日落的颜色给从天上摘下,才成就了这么两条水袖似的,这一套戏服,叫人疑心不是在看一幅水袖丹衣图,而是在看一位婉丽的美人儿,淡简斐然温而丽。
徐淮宣也喜欢这套,觉得不像一般红色那么艳丽,正要买,王裁缝儿打量了一下他,很激动地叫起来,"您别买这套!我有一件顶好的戏服,收着舍不得卖,今日红粉馈佳人,叫那戏服也出来见见天光儿,值啦!"
徐淮宣听了这话,面上有些不对意思,悄悄对白文卿说道:"怎么见得就是佳人?我是壮士哩。"
白文卿笑起来,说道:"什么壮士,你是要一去不复返么?"
说笑间,王裁缝儿已然小心翼翼地捧了那套戏服来,到了徐淮宣面前,捏着那衣肩处把戏服一抖,戏服霎时发出一声很好听的窸窣音,随后垂下摊开,一套织金大红戏服,但白文卿看着,总疑心那不叫大红,而是祭红,颜色初凝如牛血,色红极甚。
徐淮宣一看,笑起来,"我又不唱拜堂的戏,要这么红霁霁的做什么。"
王裁缝儿很坚持,一定要卖,神色痴迷,说话间仿佛陷入了某种由自己打造出来的幻境,说道:"您一定要买!瞧瞧这戏服多好看!穿上它,第一缕阳光照下来的时候,那才叫一个美儿!您听我的,好看!"
徐淮宣有些为难,也有些抱歉,心里明白这是遇到一个痴迷衣料的手艺人了,然而他也真是不用那大红戏服,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我买您那件暗红绸的戏服,付两倍的钱,这大红戏服您还是自己收着,成么?"
王裁缝儿一瞪眼,"不成!您就不买,我白送也得送出去!您必须得要我手里这戏服!"
徐淮宣没了办法,只得两件戏服都买下来,王裁缝儿送他和白文卿出了门,这桩强买强卖算是了结了,回来坐在门口长矮板凳上,寻思着:"怪事儿啊,这年头怎么还有人不爱大红色?多喜庆哟!"
想着想着就说出了声,旁边正忙着穿针引线的徒弟听了,冷哼一声,"您甭管他们!到了大年底下,看是怎样?谁家还不贴个大红春联,满堂红!除非是那死了人家戴丧的才不贴红!哼,瞧着见吧,时候不远啦!"
一语成谶,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如今的徐老板呢,还是意气风发的名角红伶儿,白文卿呢,也还是书生意气的温雅先生,那许久以后的际遇非难,离现在还隔得很远很远。
是太久远了,谁能想到以后事呢。
他们现在还是高高兴兴地,从银行大门前走过去,到一家饭馆里吃涮羊肉。
悒郁阴雨的天,看不见月亮星辰,饭馆里热气腾腾,浓白的烟雾笼着,像一重迷雾。
这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或许五十年后想起来,又会有不同。
沉思往事立残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十载红尘
饭馆里说笑声一片,吵嚷一团,人声盖住了雨声,也不知道外面雨停没有,白文卿和徐淮宣挨着靠墙的一张桌坐了,就着涮羊肉吃起来。
徐淮宣挑起话头,笑道:"文卿,你还记得戏院里那孩子没有?"
"哪个孩子?"
"就是总被我堂叔逮住的那个呀,"徐淮安笑,"那个小男旦,楚生,记得了?"
白文卿点头:"记得,怎么了?"
"我要和你说个笑话哩,"徐淮宣哈哈笑起来,"那孩子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堂叔不是拿了他的社徽,知道了他是锦堂社的?"
"嗯,当时你堂叔不是说要去找那锦堂社的社长?后来去了么?"
"他一直忙着戏班子的事,没空去,本来这事都快忘了,谁知道上次那孩子又来,被抓了三次?事不过三,我堂叔前几天便去找上门了。"
"那么,怎么样了?"
徐淮宣又笑又叹:"那个锦堂社的社长,真是一一藏头露尾,只叫人好笑,我堂叔客客气气去敲门,他叫一个徒弟说他人不在,结果那徒弟是个实心眼,只说道,我师傅说他人不在,如今没得说,叫你们走罢!"
白文卿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说道:
"偏偏是不着调的师傅教出这样实心眼的徒弟,那些孩子有这样一个师傅,倒也可怜,不说要做多少年冷板凳,像那样偷着学的教法儿,挨人白眼不说,就出了名,也是恶名。"
徐淮宣摇头叹道:"那你是不知道,我们梨园行里,有的是那样不管好名恶名,只要出了名就觉得好的讨嫌人呢!"
"我究竟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葬送自己名声。"
相似小说推荐
-
反派不想造反,想上我 (雁鸣月) 晋江2019.02.28完结鬼畜版:震惊!为何系统总发布一些羞耻的任务!纯洁男子竟硬生生被掰弯!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
-
桃花灼 完结+番外 (朝灯不空) 晋江2019-02-19完结你说禅心慈意,永志不移;后来生灵戮毕,喋血千里。你说佛下环膝,不敢妄语;后来瞒天诳地,心口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