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看见徐淮宣扮的五旦上来,不由得呆了,这是男人扮的女人?像!太像了!简直活脱脱就是一个女人!
想想她拍过、看过的电影,导演都说演技,照她看,哪一个拎出来都比不上徐老板!
她就此存了心思,总想着去后台看一看徐老板,别的意思没有,纯粹就是想知道他怎么入戏的。
她是电影明星,可每次拍电影,总觉得入不了戏,徐老板是怎么入戏的?她太想知道这个了。
可母亲是绝不答应的,她是爱听戏没错,可绝不会让自家女儿和什么戏子扯上关系,尤其还是一个扮女人的男戏子,哼,兔儿爷!这叫什么事儿?
可谁知今日碰巧,就给见着了!这还不赶紧上去问一问?
张可欣先是亮明身份,甭管她爱不爱看戏,反正她是把自己说成了徐淮宣的票友了,套完近乎之后,她便问:
"我看徐老板的戏,总觉得是古人再现,徐老板真是把戏演活了,这有什么诀窍没有?"
徐淮宣不理会她,被逼问得急了,才淡然一句:"就把自己当成是戏中人。"
张可欣又问:"还有呢?"
徐淮宣看她一眼,"你不是票友,是电影明星张可欣吧?"
张可欣惊异地看着他:"徐……徐老板怎么知道?"
"我朋友是白文卿,在你们剧组,还有,"徐淮宣指着一楼大厅墙上的一块广告牌:"这上面有你照片。"
张可欣感到些尴尬,只说道:"徐老板和白先生认识?"
"嗯。"徐淮宣点点头。
这时候白文卿才和徐淮宣搭上话,问道,"淮宣,你今天也来看电影?真是巧。"
徐淮宣说道:"可不是?"
他看着一旁叶少秋和许迁,只问道:"这两位是……?"
白文卿忙给他介绍:"这是叶少秋,这是许迁,我们剧组导演……"
徐淮宣冷笑了一笑,"你朋友是挺多的。"
说罢只气道:"有了新朋友,就只忘了旧朋友罢?铁宁不是才走几天?他说已经到了北京,给你写了信了,就是不见你回信过去,你有空看电影,就没空给朋友回一封信?"
白文卿头一次见他这样动气,有些尴尬地站着,只说道:"那信我是准备明天去邮局寄……"
徐淮宣道:"你记得就好!"
说罢竟是要拂袖而去,白文卿最怕身旁朋友生气,心里很觉得抱歉,忙走过去解释了好半天,末了徐淮宣终于消了点气,两人回去的地方又顺路,自然也就一起回去。
叶少秋和许迁听他要和徐淮宣一起回去,不能再去别的地方玩,心里固然觉得有些扫兴,可也并不十分在意,只说道:"那下次有空再一起玩罢。"
他两人不理论,张可欣可着急了,一把拉住徐淮宣,一定要他继续把刚才的话说下去,她说:"徐老板,你就告诉我吧,除了把自己当成戏中人,还有呢?啊,还有呢?"
徐淮宣心情好,索性告诉她:"还有?别当自己活在现在,只当自己活在那段历史中!"
张可欣还要再问,徐淮宣只笑道:"我说得够清楚了,悟不悟在你自己,你要再问,那可不能够了。"
说罢,便和白文卿两人走了。
☆、袖子铺
出了电影院,外面华灯初上,雨还凄凄沥沥地,可是小了许多,一个街口摆摊的在卖伞,伞面收起来,看得见上面的花色纹饰。
一对母女走过去在摊前停下,小女孩七八岁,头发用一根长长的红绳绕着扎起来,幼稚的可爱。
那年轻母亲呢,微笑着看向小女孩,"你喜欢什么颜色,自己选一个。"
女孩一眼挑中一个蓝色的,忧郁的冰冷的蓝,年轻母亲不中意,嗔道:"女孩子该要个红色的,干什么要蓝色呢。"
然而小女孩还是固执地要那一柄蓝色伞面的伞,这年轻母亲温和地看着她笑,这时候路上一个摇惊闺叶的走过,趁着小女孩不注意,这年轻母亲还是换了一柄红伞。
惊闺叶的摇晃叮当声吸引了小女孩,理所当然地,她没发现母亲的举动,等到摇惊闺叶的磨刀人远远地走了,她才回过神来,一看,一柄红伞,撑在母亲手里。
那年轻母亲说着:"走呀,看什么呢,今晚想吃些什么,我带你去买。"
小女孩稚气未脱地,有些不高兴:"你把蓝色换成红色,你还和我说话。"
那卖伞的人听了笑起来,实在是觉得这女孩子有些可爱,一派孩子气。
白文卿和徐淮宣路过,看见这一幕,心里倒为这小女孩子忧愁起来,这样可怜的小孩子多么地多呀!自由!自由!小孩子永远没有真正的自由,而等到长大了,或许会有自由?
代价一定惨重的,他们这时候又想起铁宁来。
他在北京怎么样了?过得好么,啊是啊,他是回信来了,白文卿想着,信上说了什么?
总还是些喜气话,铁宁一直便是这样的性子,倒不是什么故意报喜不报忧的意思,而是他天生便是苏东坡那般的乐天派。
踏在积水的路上,徐淮宣忽然开口:"你和刚刚那几位朋友,玩得很好么?"
白文卿怕他又生气,斟酌着用词:"不算太好罢,一共只见过几面。"
"哦。"徐淮宣慢慢走着,漫不经心地说,"那么,是泛泛之交?"
"……是吧。"
徐淮宣说着:"我倒不喜欢泛泛之交,其实交好的朋友,有一两个也就够了。"
白文卿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
徐淮宣末了一句:"我感觉我交好的朋友,只有你一个。"
白文卿听了这句,只觉诧异,他万没想到徐淮宣说出这话来,同时又觉得这话太言重了,不懂徐淮宣何以这样想,因为一一其实徐淮宣身边的朋友也是很多的。
白文卿惊疑着,只说:"并不是只有我一个,像名票苏少爷,他与你之间也一直交好……"
徐淮宣笑了一笑:"他和我也不过是聊得来,但能说心里话的朋友,我只有你一个。"
"所以,"徐淮宣笑着说:"我真不喜欢你身边围太多人,我朋友太少,你朋友太多,我看你和别人说话玩闹,我真不高兴。"
白文卿忙笑说道:"那么我以后一定注意,今天是我错了,别生气了罢?"
徐淮宣笑笑,也就不再就这事理论了。
两人沿路又走了一些时候,徐淮宣忽然在一家银行门口停下,笑对白文卿说道:"过了春了,得忙着定制年底的戏服,我去银行里取钱,预备着交做戏服的定金。"
白文卿微微点头,"好,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徐淮宣笑了笑,走进银行里去。
按着流程签署了申请表,又把身份证递给行员,过了一会儿,他随着这行员到了库门前,入库找到自己的那一号保管箱,开了箱子取了钱出来。
今年的戏服头面,照例还是交给袖子街上的那位做。
袖子街,顾名思义,总该是和什么衣服料子联系在一起,至于为什么不叫衣服街绸缎街,这其中还有一个缘故儿,因这条街上有一个手艺极绝的裁缝儿,人都叫他王裁缝儿,在街上开一家衣料铺,眼光极毒,能进他店铺的绸缎绢丝,清一色都是上上等料。
除了手艺儿,王裁缝儿还有一绝,用他的话来说,他收衣料,最注重的不是布匹质地,而是颜色,这世上颜色太多啦!可真能让他看入眼的却没有几个,王裁缝儿看上的那些布匹,摆放在铺子里,只一眼,就保管让那些太太小姐们移不开眼。
而她们只能感叹这颜色好看,却绝不能找出一个什么词来形容出这颜色,即便搜肠刮肚三千字,也只能找出一个劣质的干巴巴的形容词,那描述出来的颜色,离衣料的本色还差得远呢!
这不是什么词句字眼匮乏的问题,世上最美的事物本就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都说作家的笔下没有形容不出来的事物,哼,照王裁缝儿的话说,你叫他们把那些零零碎碎故弄玄虚的语句全部丢掉,就给我利落说出这一件衣服是什么颜色,他们保管词穷!
王裁缝儿卖衣料,也卖成品衣饰,还管定制,什么裁剪设计啦,绣缝剪补啦,全部由他一手完成,一个月做一套衣服?想都别想儿!什么叫心血?不耗上大半年时间,那叫嘛心血?!
物以稀为贵,王裁缝儿的戏服既是一件难求,上门来定制购买的人自然就特别多,但王裁缝儿说了,他一年只定制一件戏服,一件头面,也就是说,他一年只给一个人做一套行头!
人都说他绝,因为这一年只做一套行头,搁别的裁缝铺里,早把师傅徒弟给饿死啦!可王裁缝儿还是活得倍滋润儿,这还不算最绝的,最绝的是,他是连续三年只给一个人做行头,三年以后?对不住,以后?再也不见!
也就是说,假若王裁缝今年是给一个新来的老板做行头呢,那必须还要连续为他做满三年,过了三年以后,从此以后就不再为这人做了,这是规矩,可这叫嘛规矩?但这就是规矩!王裁缝儿的规矩一一事不过三。
王裁缝儿卖成品衣饰一一你问他不是赶着定制戏服,怎么还有时间做成品衣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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