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子接了红果,感激地看向千叶:"你叫什么名字?"
"千叶,学小生的,你呢?"
"楚生,我是学旦的。"
千叶笑了笑,"好好学呀,出师以后,可以来我们戏班唱的。"
楚生用力地点了点头儿,拍了拍千叶的肩膀:"嗯!我记住了!"
又笑眯眯地看着他,"你是个好人。"
"给你果子就是好人了呀?"
"嗯!"
千叶被他逗笑了,自嘲一句:"是好人呀,一个没有用的好人。"
"好人哪有没有用的?"楚生晃晃小脑袋:"好人有好报,你将来一定成名角儿。 "
"那你也是好人,我们一起成角儿。"
楚生点点头儿,揣着大红果儿哼着戏腔走了。
千叶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到戏院去。
老班主把手中缴的那枚社徽翻来覆去,不经意看到一行小字,吃力地看了一会儿,把社徽递给一旁徐淮宣:"这上面什么字儿?"
徐淮宣拿过来一看,念道:"二月廿五,楚生。"
"诺,"老班主应一声:"该是那孩子的生日和名字,只是看他模样儿是个学旦的,怎么起的名字像个男孩子。"
"不是这样,听说明末有一位□□,说她其深情在睫,其孤意在眉,名字就叫楚生呢。"
"诺,是这样,"老班主说罢又看着徐淮宣,"人家的名字还有出处,你的呢?原本我是给你起了个好艺名啊,结果呢,你非得改过来叫昆九,哪像个学旦的名字!啊?"
徐淮宣不以为意:"当初我也没打算唱旦儿。"
"甭跟我提当初!行了,赶紧着去后台换下行头卸了妆,白先生这还等着你呢!"
徐淮宣被这猛一提醒,想起刚刚在后台堂叔评说月红唱的紫钗记一番话,又见白文卿和顾寒瑞并肩站着,真是五味杂陈,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了。
他急忙忙去了后台。
白文卿站在后台小门外的院子里等着他,也不知怎了,今天徐淮宣卸妆的时间显得格外地久,顾寒瑞今天是临时出来,怕万一军里有什么紧急事情,到时候找不到他人就不好了,只得先提前走了。
挨到半晌,徐淮宣才从后台出来,没有了素日戏台子上的粉墨艳彩,只是穿着一身长衫的朗朗少年,白文卿见他终于出来,笑着把手中那面塑递给他。
徐淮宣兴致缺缺,只说道:"哦,关公啊,以后我去唱京剧武生,第一场戏就得是扮关公。"
"昆曲也可以呀。"
"昆曲的武戏好多都流失了,"徐淮宣叹道:"而且好多人都改了唱京剧了。"
"你也要改了?"
"我想改。"
"为什么?"
"京剧唱得热闹些,我喜欢热闹。"
"昆曲也有热闹的。"
"太少了。"
白文卿不说话了。
徐淮宣举着那红脸的关公面塑,揪一揪他的长髯口,问白文卿:"刚刚在座上有没有听紫钗记?班里的一个孩子唱的。"
"听了。"
"怎么样?"
"挺好的。"
徐淮宣扭头看了他一眼:"挺好的?"
"挺好的。"
徐淮宣笑了一笑,"是挺好的。"
他把关公的胡子顺呀顺,一瞥眼看见阳春艳阳天,院子里栽着几株桃树,这一片小桃林,三月里夭夭桃花遍开,浑似烧空颜色。
千叶正在树下折桃花呢,他摘了一大把,忙不迭又跑到后台,把花给月红看:"师弟!看,桃花开了,还没到惊蛰呢,今年花开得早,我给摘了一大把,瞧瞧多好看。"
月红笑:"班主不让摘的,说留着结桃子。"
"那我不管,我就摘。"
"等这月交了节到春分,海棠花也要开了,师哥到时候摘海棠不好?"
"只可惜海棠无香,空有个百花之尊的名号,我要它做什么。"
千叶说着,又看着手中说:"我还是摘桃花,师弟,你不知道,从前我看书上说云想衣裳花想容,今天看着这花,真叫我想起一个人来,他长得真好看,和桃花一样好看。"
"谁呀?"
"楚生呀。"
"他?一个外面的小戏子,有什么好看的。"
千叶笑:"师弟,不许你这样说,什么外面的小戏子,将来他出师了,兴许到咱们戏班里来呢。"
"他来了,你给他配戏?"月红忿然了。
千叶摇头晃脑地,不以为意:"啊,他唱旦,我唱生,遇上合适的戏就可以配一配。"
月红不高兴了,"我也是唱旦的。"
"那我也给你配。"
"我不要!谁稀罕。"
月红说着,径直走出了后台。
☆、交节
这天黄昏,白文卿回到住处,走到东巷胡同口,跨过一道圆拱门,在一处外墙上长满了爬山虎的宅子前停下一一这就是他买下的宅子了。
宅子地段选址很僻静,远离喧市,青灰石壁外墙上漫漫都是攀着的爬山虎,枯遒的细茎上长了许多油绿深红的叶子衬在上面。
刚开了门锁,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哎!文卿!"
来的这人正是负责白文卿稿件的主编韩子平,任职于玉堂梦创刊,他照例是来讨稿来了。
白文卿和他一同进了屋子去,把压在书本下已经写好的稿件交给他,韩子平接了稿件,叹了一声:"有件事我要和你说。"
两人于是便在椅子上坐下,韩子平把稿件放在一旁桌上,开口说:"你知道铁宁的事情么"
"知道,他要结婚了。"
白文卿有些不明白,韩子平问这个做什么。
"他是要结婚了,"韩子平又说道:"所以我今日来劳烦你多做几篇稿,来补他的那几篇。"
白文卿点头,"他忙着婚宴上的事情,是没有什么时间顾得上写稿子了。等忙完婚宴就好了。"
韩子平只是摇头:"文卿,不是这样,他现在是一一忙着写稿的事情,顾不上婚宴了。"
"什么"白文卿完全糊涂了。
"我前几日去他住处讨稿,"韩子平慢慢说着:"与他谈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要结婚了,我照例是先恭喜他,他脸上也很高兴的神情一一同喜欢的人结婚是值得人高兴的。但也看出他有点忧虑,我问他许久,他才肯告我这忧虑的原因。"
韩子平顿了顿,接着叙说下去:"他父母兄弟都不愿他娶那样一个女子做妻子的,连做姨太太也不许。他自己说,以为结婚单单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想到是许多人的事情。他还是执意要娶,和家里人闹翻了,婚后就搬出来住。"
白文卿听了半愣了愣,"那婚宴怎么办呢"
"他家里人不帮他出办婚宴的钱,朋友给他的,他也一分不肯要,诺,现在是一号,六号要结婚,非有几百块大洋不能办得体面。他也没别的收入,只得靠稿费来办婚礼,他稿酬向来是千字二圆,我想照这样算,他一天至少要写三万字!"
白文卿吃了一惊:"这怎么受得了"
"所以我给他提了稿酬,又照着十几万字数把稿费预支给他,要他不要急,稿子拖些时间写是可以的,但他总是难为情。"韩子平又叹道:
"过了些时日他才知晓婚礼要忙的事实在太多太繁,就是原本照例要交的几篇文章,也没有时间写了,我又暂时没有别的诗人小说家好去约稿,所以来找你,劳烦你多做几篇了。"
白文卿说道:"我没有什么事情好忙,这也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至于稿费,不必再另付我了,算我为铁宁做一点事情。"
"还有一件事情,"白文卿问道:"六号婚宴上,他家里可有证婚人来么"
"来的,他父母都来。"韩子平顾虑着,又说道:"只是我担心到了那时情形,来了倒不如不来一一中国小孩一旦不听父母的话,是会很可怜的,纵然这小孩已经是新郎官。"
白文卿听了,心里也难受起来,对着六号那日的婚宴,倒有些惴惴不安了。
当众给自己的孩子没脸,中国父母是做得出来的,而且惯会做这样一件事情。
"我得走啦。"韩子平把桌上稿件收起来,对白文卿微微一颔首,"你宅子里的桃花开得好哩,我忍不住要去折一枝送给女朋友,不必送我了一一怕你看见花枝,回头要替那花心疼。"
白文卿只是摇头笑笑,"随意。"
韩子平走后,白文卿便在书桌旁坐下来,桌上摊开一本书,他也没有心思看。
愣愣发了一会子呆儿,只听见外面有人在拍门,白文卿走去把门栓打开,只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拎着一个□□布口袋站在门外,这温雅老者拱拱手,笑呵呵地开口道:
"烦请给我一碗米来吧,我替孩子讨百家饭来吃。"
白文卿看着这老者,不知为何像是被谁打了一巴掌,急促促地跑到屋子里,拎来一大袋米给那老人家,又把几块大洋用纸包了混在米里面,到了门口递给那老者。
老者见了米袋,站在门口半响,似是要哭一样,不住对白文卿说道:"好人哪,好人哪!"
白文卿怕看老者眼睛,偏偏老者拉着他打开了话匣子,他指了指自己,叹一声:"我,我是前清的秀才呢!大概在从前也可以中举人,我差一点儿就中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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