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经商营商的,虽然报纸上骂是乱世里发血财,可也是本分生意人,望将军以后多照顾照顾。"
顾寒瑞含了支烟,一双笑眼:"只要不贩鸦片烟土,好说。"
"不敢不敢。"张会长立马摆手:"我们是本分生意人。"
又说道:"今晚商会会馆里大伙儿出资办堂戏,将军赏脸听一场儿?会馆里还有别的商户等着,要把女儿红拿来孝敬将军呢。"
顾寒瑞一副兴致缺缺模样儿,可看在女儿红的面子上,照例是要去的,他点点头,站起身来,就算是答应了。
出门时点的卫兵共有十几个,吴小江和那三个手下也在其列,左右各一队,护着顾寒瑞、副官和商会会长到了会馆。
顾寒瑞进了会馆时,举目只见得一派灯火荧煌,却原来这堂戏上唱的,不是那京剧昆曲之类的步戏,倒是灯影戏。
透光的细绢影幕后,一灯如豆,张灯取影,二弦乐音咿呀响起,顾寒瑞在一张太师椅上坐定,看那影幕上明绿亮红的皮影布景。
阳刻空脸的七分脸影人于影幕上现身,乐器齐鸣,影人活灵活现,幕布后嘹亮唱腔响起,光影重重间,氛围一下子热闹起来。
嗑瓜子的、喝茶的、闭着眼睛晃着头听唱腔的、手放在桌上一下一下随着鼓点敲的,会馆里热闹一团,谈笑声充满了大小角落。
人心思都在戏上,并没注意到什么将军到来。
只有一对年轻男女好奇地打量着他,张会长笑着喊那女子:"可欣,来见见顾将。"
那女子果然跑来,顾寒瑞瞥她一眼,不同于一般童花头的女学生,这女子一身貂皮大衣、卷发、耳环亮得闪人眼一一是上海滩的洋派作头。
她丝毫也不忸怩,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顾寒瑞:"你是将军?我不信,你怎么这么年轻?一般将军该是四十岁往上的老头子啦,你该是将军的儿子?"
旁边那年轻男子拉拉她衣角,不知道是因为怕她说错话得罪顾寒瑞,还是因为不高兴她同别人说话而把他晾在那里。
张会长含笑对顾寒瑞说:"这是小女,叫可欣,前几日一部电影,寒雾迷潮,那女主角,将军看着可眼熟?"
顾寒瑞略略吃惊,"会长的女儿还是电影明星?哎,就是我从来不看电影,"说着他又看一眼张可欣旁边的年轻男子,"这是令郎?"
"哈哈,不是……"张会长笑道:"他是茶商叶老板的儿子,叫少秋,从小和可欣一块儿长大。叶老板将军还记得?上次给您送茶具的那个,哎,那汝窑茶具将军用着可还好儿?"
顾寒瑞笑一笑,"茶具呀,被猫儿给摔了。"
"被猫儿给摔了?!"张会长痛心疾首状:"哎哟!这猫着实该死!该死!可惜啦!"
副官在旁咳嗽一声,无奈张会长执迷不悟,等到他该死完了,再和顾寒瑞寒暄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将军有点不大对头儿,神色冷冰冰的,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刚刚说错什么话儿了,只得讪讪住了口,副官在心里叹一口气,沉默是金啊。
抬眼看向幕布,一派声色光影的盛宴,那影人唱道:
"小奴家前世里作孽甚大,今世里逢了个糊涂妈妈,这大的年纪不出嫁,看看耽搁女娇娃……"
卫兵在一旁站着,听着这戏词,看看自家军座儿,又看看那会长的女儿张可欣,都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看样子,这张会长今晚偏点这一出戏,是想做军座儿的岳父了。
谁还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大军官?
果不其然,张会长坐在木椅上,极其诚恳地叹了一声:"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不知将军娶妻了没有?"
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起来。
偏偏顾寒瑞不解风情,"哦,还没,算命的说我命里克妻,谁跟我谁倒霉。"
这时候恰巧又是句灯影戏词响起:
"不中用的老伙家,得下个猛病死去吧!"
张会长:"……"
☆、仁丹胡子
做商的大都上道,惯会察言观色,张会长也不再自讨没趣,端起旁边茶碗就势喝了一口,唇上的仁丹胡子一动一动,像是在掩饰尴尬似的。
会馆里人都在听戏,没谁注意到张会长这边,都在看着皮影叫好说笑,只有一个端茶送水的杂役过来,一身灰旧布衣,手里托着个白瓷儿碟。
碟子里清一色切成片的糯米白糕儿,上面印染着几道红痕儿一一表示喜庆红火的意思。
张会长把那糕点接了,找到话头似的,忙不迭对顾寒瑞说:"将军吃糕,将军吃糕。"
顾寒瑞拈起一片糕吃了,软糯糯的,吃着很可口,赞许一句:"糕不错。"
张会长听到这句喜得和什么似的,话头一转,又说:"哎,这糕是好吃,可欣她也爱吃。"
张可欣正和叶少秋磕着瓜子坐着看戏呢,听见爸爸这一句,转过头来,笑道:"我什么时候爱吃糕儿了从小到大我都不吃糕的,爸爸忘了"
张会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呵斥她:"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别插话!"
这上海洋派的摩登女子听了,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神气,对于爸爸这套和将军近乎的把戏和目的,她心知肚明,可也有点儿看不上这做派。
她慢慢转过头去,嘴里嘟囔着:"我也不小啦,还管我叫小孩子!听着就叫人生气!"
戏又听了半响,直到了那掌灯人散时分,皮影戏班唱完了戏收了赏钱儿,会馆里的各大富商乡绅才注意到顾寒瑞,都一打儿上来寒暄近乎,一张张脸儿笑得和花一样,特别热情。
他们还没忘了正事,都招呼着卫兵们,把他们的女儿红藏酒拎一坛带回顾寒瑞的公馆去。
吴小江和他那三个手下是顾寒瑞半路上收的丘八,还不知道这其中猫腻,只当真是拎酒坛子呢,到了那黑得放光的酒坛前,一弯身、一抬手,好险还没给提起来。
卫兵们中间有个和他们相熟交好的,暗地里告给他们:"这里面不是酒,你们再多使点劲儿拎。"
"不是酒,那是什么"
"咳,大洋儿呗!商兵互惠,老规矩啦。"
"啧!可惜,"不知是四人中谁说了一句:"一坛子大洋哪比得上一坛子女儿红我宁愿拿这些大洋沽酒!"
"呸!"那卫兵笑骂一句:"你上辈子怕是个酒鬼投胎的。"
"商会会长送的也是大洋儿"
"不是,会长送的真是女儿红,不过你们拎的这些子酒坛里,大洋儿也有他交的一份儿,他是一一送酒又送钱。"
吴小江笑着开了句黄腔:"怕还要送女儿,你们想想,那女儿红女儿红……啧啧。"
说着他便露出一个略下流的笑来,卫兵们中间有知道些人事的,也都很快活地笑起来,个别几个懵懂不开窍的,不明白这笑什么意思,还追着问:"你们笑什么"
那些笑作一团的卫兵们只说道:"诺,你不懂么,不懂就不要问啦!一一怕我们带坏你。"
卫兵们各自拎了坛子站好,顾寒瑞和那些个地方商户们也寒暄得差不多了,眼见主客尽欢,到了那要散场时分,突然扑通一声,一个四五十岁男人跪在顾寒瑞面前,不住磕头:"求军爷救命!求军爷救命!"
众人定睛看时,跪着的那人却是那皮影班主,顾寒瑞忙把他扶起,"老人家,折煞我啦!这是做什么!"
这皮影班主老眼垂泪,哭道:"求军爷救救我儿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顾寒瑞不明所以,皮影班主擦一擦眼泪,把那些个前因后果一一说起来。
原来这皮影班主姓唐,老伴很早就因为中国混战的缘故死在大街上,只留下一个儿子,叫唐竹星,到如今已有二十来岁年纪。
前些日子,他这儿子唐竹星买下来一头驴宰了,过了些天,有个凶神恶煞的大地主找上门来,说那驴是他们家养的,被人偷去。
这偷驴的人被抓住见了官兵,受刑不过,就承认自己是偷了驴,已经卖给了一个青年男子,大地主就找上门来,一股脑儿一定要找到他那驴,那驴呢早被宰啦!
大地主气不过,当即就押着唐竹星去了警察所,扬言得叫他脱层皮,这皮影班主人微言轻,又没有钱去交保释金,儿子就被关在警察所旁边的典狱署里,天天受刑。
皮影班主说完,眼泪又掉下来了,"这都五天了,不知道他这孩子是死是活……"
顾寒瑞听了不忍,拍了拍皮影班主肩膀:"行了老人家,这样,我亲自去警察所一趟,帮您把人要出来,您呢,就在会馆里好好等着,啊放宽心,人我一定给您要来!"
皮影班主不住拱手:"哎,谢谢爷,谢谢爷啦……"
顾寒瑞把这皮影班主让到位上坐着,扭头又对吴小江几个卫兵说:"你们先拎着酒坛回公馆去,张副官和我一块去警察所。"
商会会长一听忙说:"哎,叫可欣陪着将军一块去吧……"
顾寒瑞一脸诧色,他真想敲敲这会长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些什么,十万火急救命的事儿,到了他眼里,倒成了他女儿的好机会
张可欣站在一旁也觉尴尬,说道:"爸!那警察所我跟着去做什么,我又不能帮什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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