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瑞几乎要怀疑是伙计上错了菜了,待要把伙计叫过来问一问,伙计只是摇头,不耐烦而又不得不陪好道:"嘿!爷!咱保管没上错!上错一盘菜掌柜的就扣咱十个铜板呐,我一个月才多点钱儿?七个大洋不到!敢上错么!"
白文卿一下子窘了,红着脸说道:"他没上错,我本来就点了这盘吃的。"
伙计把白毛巾往肩上一甩,吆喝开来:"哎!这是真话,两位爷吃好喝好,我再去招待别的爷了!"
不怪这伙计说话有点硬儿,店里生意本来就忙,他还要被叫来对付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出,白白耽误功夫,是有点火气了儿。
白文卿讪讪解释道:"小时候在外祖母家住,她说吃这个明目的。"
顾寒瑞拖长了声调哦了一声,不由得笑起来,也不好再多问他这些家里私事,拿起勺子便又闷头喝汤。
待到喝毕,白文卿执意要去付账,说道:"今天我请你。"
几番争执下来,顾寒瑞知道他是个倔脾气,索性由他去,自己倚在门口处抽了支饭后烟,清淡烟草味混合着店里飘出来的浓郁汤香,两相杂糅,叫人闻着心里有种非常舒适的感觉。
结完帐,白文卿从汤馆里出来,顾寒瑞掐灭了烟,和他一同在街上闲逛,不多会儿到了专卖点心的街上,挨家挨户全是点心铺子,在街上走着,就能闻到各种甜腻的沙馅糕点味。
临近街尾的一家糕点店是西式装潢,从大而明亮的玻璃门外推门进去,举目都是些什么巧克力、蛋糕、奶油泡芙之类的,顾寒瑞高了兴,对白文卿说道:"上次那新郎官买的奶油泡芙,就是在这家店吧?"
话刚落音,冷不防看见一位外国模样的女子站在柜台,这女子皮肤雪白,一头长而卷的金黄色头发披散下来,眼睛是忧郁的灰蓝,鼻梁高挺,只听见她用一口流利地道的南京话说道:"先生买点什么么?"
顾寒瑞问:"你是中国人?"
女子摇头,"我是英国人。"
"南京话很地道。"顾寒瑞赞叹一声。
英国女子不说话了,那双忧郁的蓝眼睛像海。
顾寒瑞买了一手提袋的奶油泡芙,付了钱出门的时候,只是看着白文卿笑:"白先生是不是很喜欢这家店?"
白文卿点头。
"具体是哪里喜欢?"
白文卿认真想着,说道:"糕点好吃,而且服务员对待来的客人,不管是熟客还是生客,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太过正经,故而显得有些呆板似的,顾寒瑞看小猫这呆样儿,笑着把手中糕点拿一块给他:"我知道一一你最怕店家人热情。"
话说完,两人便被沿街一个热情的店家拦住了,那店家在门外摆着摊子卖着糕点,此时此刻看到这两位过路人,手里还拿着奶油泡芙,不由得痛心疾首,说道:
"哎呀!两位先生要买糕点吃,去谁家不好?怎么偏偏去买了这个洋玩意儿?吓!就说上月我二姑妈来这儿探亲,那姑表妹不懂事,非闹着吃洋人的时兴玩意儿,结果呢,也是买的二位手中的东西,我二姑妈说……"
那小贩顿了顿,又说道:"嗨!我二姑妈说,这洋人的东西,一开始吃着是好吃,甜丝丝的奶油啊,到后来怎样?太甜了就发苦了!苦得人舌头涩!您二位,以后甭去买洋人的玩意儿,咱这糕点齐全,还怕合不上您胃口?!"
说着就指着一样糕点说:"二位爷瞧瞧,这个呀,这叫海棠糕,清代就有的,您看看这糕形、这颜色,是不是酷似海棠花?哎!好看不说,还又甜又香又软,保管好吃!这还热乎着呢,您二位爷尝尝?"
顾寒瑞接过小贩递过来的一半海棠糕,尝了一口,果然好吃,白文卿尝了,也觉清甜,两人便买下许多,用黄油纸包了扎好,拎在手里提着走。
出了点心街,二人一直走到大街上,白文卿拎着糕点,只在一个卖面塑戏人的摊子前停下,顾寒瑞看着那摊子,浓墨重彩摆了一地,都是些戏台子上的人物角色面塑,生旦净末丑各行当一应俱全。
顾寒瑞还以为白文卿会选个文雅些的小生或小旦,谁知他却一眼看中了一个武圣关云长的面塑,红脸、大刀、长髯口,好不威风霸道。
白文卿看了看,似是满意了,伸手去拿。
顾寒瑞一见他拿起这关云长的面塑,心里便觉不痛快,因为知道他这是要买给徐淮宣。
☆、戏院
这天上午10点,两人一同走到戏院去,看的是日场的戏。
月红今天初次登台,是第二场的紫钗记阳关一折。
霍小玉上得台来,在灞桥与夫君依依惜别,一曲罢了,满堂喝彩,千叶在后台听着,心里既高兴又担忧。
月红从台上的左侧下场门退下,回到后台,老班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戏子惯会察言观色,月红看到老班主的眉头轻微蹙了一下。
他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在台上献唱太过紧张,只听见满耳的好儿,难道台下那些座儿叫的是倒好?
月红在心里细细捋着,回想起自己刚刚唱的阳关一折,行腔、身段、台步、手法、运眼、水袖……他把这些通通都想了一遍,也没想通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只得沉默着等待老班主的发话。
老班主看着月红,张了张口,看样子是要说话的意思,可他忽然又把口合上了,弄得人莫名其妙。
老班主看向一旁扮好妆的徐淮宣,问道:"徐老板觉得这孩子唱得怎么样?"
这是一个小陷阱,在场的人都没注意听出来,徐淮宣也没有,他完全是根据自己的第一感觉,脱口而出道:"不好。"
老班主没有问他哪儿不好,只是很特别地、意味深长地看了徐淮宣一眼,徐淮宣被这一眼看得没来由发愣起来。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一一小时候但凡是有什么小把柄被这位堂叔给抓住了,他总要露出这样的一个眼神来。
徐淮宣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这位堂叔在搞什么名堂,他只是隐隐觉得后悔,开始觉出刚刚那问题是一个小陷阱了,可他到现在也没明白,那陷阱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老班主转向月红,"知道你刚刚那出哪儿不好么?"
月红摇摇头,一脸茫然。
"玉茗堂四梦,"老班主说道:"哪四梦,啊?说给我听听。"
月红低垂着眉眼,背书一般答:"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还有南柯记。"
老班主听了,哎一声,说道:"这四梦是明代的清远道人汤显祖所撰,牡丹亭与紫钗记二梦,所诉乃清远道人的情至观,紫钗记中霍小玉能做有痴情,最是一个情痴的。"
老班主把这些话慢慢同月红讲了,待他听进去后,又说道:
"你刚刚在台上的唱念做打,没什么大问题,可唱戏最讲究什么?啊?讲究一个真!到了戏台上,你就不是你,就得是戏中人,霍小玉是谁?啊?情痴!你呢,刚刚那灞桥送别,满脸痛之切切,可是全无一点儿情态,自然不好!"
老班主说着,又把话头扯到徐淮宣身上,"当年你徐老板,啊?十七岁唱牡丹亭杜丽娘的时候,也是这样毛病儿!心里头没情没爱啊,唱出来就也不成个东西,不过是人家捧场夸一句好儿罢了,不是有一句词叫为赋新词强说愁?我看你现在就合了这副德行!强说情!"
月红有些委屈似的,说道:"那……那怎么办?"
老班主哼了一声,"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多大了你,我就养只鸽子,现在也得明白点人事儿通了情窍了!"
月红当着大伙儿面,被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众人笑起来,说道:"班主哎!月红小孩子,害羞呢!"
老班主呵斥哄笑人一声,又朝月红道:"没事儿叫你师哥多带你出去逛逛,见见姑娘!"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你一句我一句说开来:
"千叶听见没有儿?多带你师弟出去逛逛儿!"
"知道去哪儿见姑娘不?青楼梦好~!那里姑娘又多又美!一个赛一个儿!"
老班主啐一声:"别跟着瞎起哄!青楼梦好什么地方儿?撺掇着两小伙儿去那地方,我看你们找打!戏腔熟好了?练去!"
众人各自笑着散去了。
徐淮宣没笑,愣愣坐在化妆镜前,刚听了堂叔同月红讲的话,他又是那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一点就通,他一下子明白了堂叔刚刚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的含义了。
月红的扮相唱腔没得挑剔,唯一不好的一点儿在于少了情。
为什么会觉得月红唱得不好?
他通了情窍了。
徐淮宣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有着几分惶惑和不安。
什么时候通的情窍?
他模模糊糊想起白文卿来。
一直以来最恨扮作女儿态,怎么到头来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我真喜欢他?
那真是喜欢?
徐淮宣迷惑着,愣愣看着镜中人,一张女人的脸,戏子模样。
他突然忿恨了,这不是他的脸!不过一张假脸!他错开眼,镜中人也背过身去,对看两相厌,他们不肯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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