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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引 完结+番外 (卫十七娘)



李祁览毕,将信递还给李策:“阿爹要我做什么?”

李策道:“吐蕃使臣不日便抵达西京,我要你也入京。哦,带着泱儿罢。”

李祁闻言不由秀眉一蹙,后强自按捺下去,颔首道:“好。”

近来多是晴日,因往南行了数日,空气中的湿润气息也添了许多。于辘辘声中,李泱掀起车帘一角,探头往外扬声唤道:“阿姊,你进来陪我罢。”

李祁在前面听得分明,回首扬眉笑道:“那锦绣丛中,你阿姊可坐不惯。还不快好生坐回去,倘若摔着可不许哭!”说罢便见李泱哼了一声,尔后赌气坐了回去。容色光彩照人的长公主对此毫不在意,反倒笑得更愉悦。她声音清亮道,“可别不服气——你如今都十岁了,可握得稳马缰绳,踩得住马镫么?”

李泱幼年被封了永平郡王,又是襄王独子,食封一千户,地位尊贵不比旁人。一旁随行的侍从们自不敢同长公主一般与他调笑,便尽皆避过脸去,只作不闻。李祁瞥了他们一眼,促狭道:“想笑就笑,左右那些大规矩错不了便是,整日里没些活气,好人也叫你们闷坏了。倒是到了长安都警醒些,别教人欺负了他。”

侍从过去不是李祁的手下兵士,闻言只觉新鲜,纷纷称是,到底也没敢出言顽笑。偏生她的声音大,传到马车内的李泱耳中,便换了一般滋味。少年默默地想道:也不知是哪个说倘若我跟人过分玩闹便饶不了我,这时候倒又做出这幅样子来了。

但李祁积威甚重,由来便不是他一个小小少年可以反抗的。是以李泱虽则心底的不以为意的情绪多的几要溢出来了,在车内两个随行侍女的面前终究一个字也没提,只不言不语地翻开了前日刚修习的《汉书》读了下去。

李祁在外似有察觉,骑马回到马车近前,伸出手去轻轻叩了扣车窗,微笑着放柔了声音道:“泱儿生气了?”过了许久,车内才响起一道闷闷的回应:“不曾。”李祁仍是含笑,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翻身下马,将缰绳给了原本在驾车的一个兵士,自己却替下了那兵士的位置,回首哄道:“泱儿别生气,阿姊替你驾车!”

李泱正翻过一页书,闻言手竟抖了一下,忍了又忍也没忍住。于是他索性起身掀开车帘,正见到李祁骑在驾着四望车的马上,听见他掀帘的声音还向他笑了笑,拨云见日一般的光彩。李泱有些微的恍惚,心下一暖便听见她笑斥来:“还不快系好披风坐回去!虽说已入了夏,吹着风也不是好顽的,若是病在路上,又要耽搁了行程。”他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才不会。”

李祁心底打了个逗着他玩的主意,便做出一副正经神色道:“是啊,咱们的永平郡王如何会被这小小的暖风吹的着了凉呢。你身体自是好得紧了,如何见过那般连剂量重些的药都禁不起的人呢?”

李泱被她说的连辩驳都不能,立时涨红了脸。偏巧此时车内的侍女晏晏还柔声唤道:“郡王不如先披上件披风,再同长公主说话罢。”李泱下意识的便要瞪那不识趣的侍儿,又想起圣人所言的“不迁怒,不贰过”,只得勉强应了一声,又坐了回去。却浑忘了适才将那《汉书》翻到哪一页,心下更是气闷,只好闭了眼睛养神。

见他如此,李祁终于回过头去不再逗他,向一旁的兵士道:“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快到长安了,你年纪大些,可曾随襄王进京,见过长安的杨太傅吗?”

那兵士正巧是个善诙谐戏谑的,便不曾见过,也是要将平日里关于杨公赡的见闻添油加醋的说一说的。更何况他当真曾有幸随着李策入京,真真切切的见到了杨公赡,只见他未语先笑地赞道:“那自然是见过的,末将十数年前曾在太傅的宅邸见过他一面,那时只觉太傅冰雪之姿,委实令末将不敢直视。”

李祁哽了一哽,试探道:“果真?大人往日可不是这般说的,听闻太傅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怎么听你这般说,倒像是跟我听的不一样?”

那年长的兵士笑呵呵的回道:“咱们殿下同太傅有桃李情分,自然不同旁人。长公主是殿下爱女,又有这样一身好本事,想来也是能得太傅青眼的。”

李祁似笑非笑道:“我曾隐约闻大人言:满朝公卿,亦未见有若恩师者。我今次入朝定是要拜会一番的,只不知太傅有何喜好,我来的匆忙未及听全大人的嘱咐,你可知道吗?”

她的眉目间没有其父年轻时的沉郁,说话时还带着几分承自其母的柔软。然则当她做出此等神情时,同她对答的年长兵士竟觉出些微一晃而过的震慑意味。兵士下意识地应道:“是,末将知道一些。”

【伍】西北有高楼

很快到了二月末的休沐日,待漏未开,宰相刘宏词的府上便已闻鸡鸣之声。移时有僮仆婢子上来侍奉,刘宏词的娘子宋氏妆饰之后,亲自将盥沐之物奉与刘宏词,一旁的侍儿待诸事已毕,方将那些物什端了出去。宋氏见刘宏词收拾妥当,将欲挑帘而出去照看幼女,却教刘宏词唤住了,含笑道:“阿柔,今日盖有客来访,三娘还小,你多照看她些,可万别教她淘气出来,扰了外客。”

宋氏小字阿柔,嫁与刘宏词后为其诞下一子三女,如今大郎君早已到了外放出去做官的年岁,大娘夭折,二娘年前嫁为人妇,唯有三娘尚养在膝下,自是格外偏疼些,闻言低低叹了一句:“阿郎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三娘的脾气。她那日得了您的应承喜得极了,天天巴着眼盼您休沐,好歹盼着了,早早儿备好了琴谱要问您呢,如今究竟是谁要来?”

果然她的语声未落,刘宏词就听见有鬟儿忙乱的动静在外阁响起:“三娘慢着些,仔细脚下!”

三娘刘悫今年十二,正是活泼好动且又孺慕长者的年纪,进了房门便扑到刘宏词的怀里笑:“大人可起啦,悫儿新得了一张仿宫里皇后殿下那张大圣遗音的琴,又费了许多力气才教人抄出了琴谱,今儿阿爹可要好生陪悫儿看。”

小娘子的笑语琳琅,如碎玉滚珠般清冽,刘宏词一时不免有些爱怜,便揽住她的腰将她抱起,和声道:“悫儿听话,今日有个客人来同议事。等过了午后,阿爹一定同你看那琴谱。”

刘悫闻言不由立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偷偷覷了一眼刘宏词的面目神情,虽然他面上带着爱怜,却教她敏锐地察觉出父亲眉宇间的忧虑之情,因不欲令父亲为难,只咬了咬唇,颔首道:“嗯。”

大抵是不想幼女如此通悟晓事,刘宏词恍了恍才将她放下。也因自己失信于她心下歉疚,遂掉头向宋柔道:“前儿圣人赐物,赏了我一颗硕大的水精珠,真正是骇鸡称殊、磨琢春冰的珍奇。阿柔,你教人取出来给三娘顽罢。”

宋柔笑道:“在府库里收着呢,只怕还有得翻,阿郎不必管这事了,我自带人伴着悫儿去找就是。”

“水精珠?”刘悫却是诧异道,“是诗里说的水精珠么,听说那水精珠白玉盘中看却无呢。寻常的悫儿也见过,仿佛并不同诗里说得一般。”

宋柔笑着接口道:“那水精珠本是稀罕物,你阿爹素来清廉,且咱们又非名望之族,你自然是少见的。阿郎,你且去罢。”

经她一解,刘宏词终于安心去了。宋柔看着有些沮丧的小女,携了她的素手宛然笑道:“三娘别恼,阿母带你去瞧那水精珠。”

刘悫闻言便心知大人已无可能如前所约的同自己看琴谱,索性将其抛开,眉眼一展,转首向宋柔笑道:“嗯,悫儿从前在书里看过吕颍的《西域献径寸珠赋》,只不知咱们圣人赐的这水精珠是哪里来的?”

说话间母女二人已然出了寝阁,被穿堂的冷风一吹,刘娘子的脖颈间只觉冰凉,握着刘悫的手都引得颤了颤,好在立时有个婢子从前面疾步走来,将一领柑青色鸿雁纹的大氅为她披上,含着笑道:“阿郎眼见要进了正厅,忽然想起今晨冷得厉害,嘱咐婢子给娘子多披一件衣裳呢。”

因当着刘悫,刘娘子不免微微窘迫的红了脸,垂首却见幼女笑得眉目舒展,不由嗔了一句:“三娘笑什么。”

“没什么。”刘悫轻轻弯了眼角笑道,“不过是见阿爹连见客都想着阿母,有些艷羡罢了。”

听得“见客”二字,刘娘子不免露出忧虑之色,想起近几日刘宏词回府之时总也止不住的叹气,抬眼望向正厅的方向,空着的一只手微微蜷起,却仍旧缓和语调,微笑着同幼女道:“咱们去罢。”

刘悫分明看出母亲的担忧,虽有些不满她将自己当成个幼童来哄,却也无奈,只作不见道:“好。”

来拜访刘宏词的是宰相张夷则,他还带了自己家的二郎张桐,张桐今年十五,只长了刘悫三岁,今次的拜访若是传到圣人耳中,大约也只当成是件风流事罢了。况如今按照张夷则些许不敬天颜的揣摩,圣人还未必肯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

教家童引至正厅,早有茶博士在一旁煎茶待客。张夷则嗜茶之癖朝野尽知。前人言茶,便曾以“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神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而极言茶之妙处。然则刘宏词见了张夷则总是暗笑,心中并不觉得他是个书写文字五千卷,不平事向毛孔散,肌骨清而通神灵的人,反倒显出几分苦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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