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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引 完结+番外 (卫十七娘)



张夷则之子张桐大约是同其父一般的爱茶,却生的很是文雅,见到那茶博士所兼的茶时眼睛虽是明显的亮了亮,却很矜持地不作声。

刘宏词在一旁瞧得有趣,便命那茶博士道:“煎完这壶茶,带着张家二郎君去瞧瞧你的茶具和茶饼罢。”言毕果见张桐面露欣悦之色,一旁的张夷则捻须笑叹:“犬子着实不成器了些,倒教博物兄看笑话了。”

“希音兄这是说哪里话来。”刘宏词亦笑,“咱们这些营营汲汲的勾当,若是后生乐意承其山林也就罢了,若不愿,那便更是喜事,如何就要说二郎不成器呢。”

说话间张桐便见那水缘边已然如涌泉连珠。茶博士在留一瓢茶汤的同时用一竹夹搅动釜中所煎之水,神情镇定而沉稳,手也无一分颤抖,显是做惯了这样的事了。算来沸度均匀,他又用那纹银匙去了几许茶末放入釜中,当将起先留出的茶汤复又倒入釜中用以缓解沸腾的水后,他已然如行云流水般地开始分茶。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盌花徘徊。悠扬喷鼻宿醒散,清峭彻骨烦襟开。

张夷则看着身侧的次子但笑不语,等那茶博士分茶已毕要退下时才慢吞吞地向次子嘱咐道:“一个人好生些,别招人烦,去罢。”

张桐闻言立时起身应道:“是。”随后便疾步随着那茶博士去了。刘宏词失笑道:“某还道二郎文雅腼腆,谁知倒是个急性子。那茶博士原有些本事,某虽请不来常伯熊,且不敢随意去江上请,却也不可太简素。”

张夷则执起那邢窑白瓷的茶盏,抿了一口道:“李肇曾言‘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牙,号为第一’。然某观诸地之茶各有损益,或因节气,或因产地,或因饮用之式,皆未尽善。某极所爱,唯有东川之小团、峡州之方蕊、方山之露牙、义兴之紫笋矣。”

刘宏词应声道:“这正是东川小团。张又新言江南七等煎茶水,扬子江南零水为最上,某特命人以此冲泡这东川小团的茶饼,希音兄以为何如?”

那茶水此刻已出了深棕色,张夷则看着那茶默然片刻,忽然笑道:“可惜不是绿花的嫩碧色,春末夏初的时节,嫩碧色想来当更好看一些罢。听说圣人前几日命人到谢子望的府上去赐饮食衣物,里头就有许多绿花,到底是皇后殿下的弟弟,格外不同。”

刘宏词与他相交多年,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遂缓缓收了笑意,望着张桐离去的身影静静出神。过了半晌,他才端起自己那盏已带了凉意的茶,轻轻啜了一口,才低声道:“希音兄,急不得。”他开口时语调中尚带着几分怒意,这句话出了口反倒松了口气,然后他轻轻含笑续道,“虽说谢相公得天独厚,抢了希音兄的绿花茶,却到底有邢国公在朝呢。邢国公与杨太傅不和不是一日两日的了,难不成便眼见着杨太傅知交的学生迁得这样快么?”

大抵是那茶确然凉的有些快了,张夷则叹了口气,道:“博物兄说得极是,只是你瞧谢子望的年纪,我楚朝建朝以来,除了太祖不算,你可见过这样年轻的宰相么?依某愚见,今上怕是要效法西汉武帝的故事呢!”

刘宏词闻言一哂,亲自为张夷则斟了一盏茶安抚道:“某旁的不知,齐晋唇齿的故事还是懂得,希音兄勿忧。况且皇后殿下克娴内则、噙躬淑慎,你瞧着像燕啄皇孙,垂帘弄权的妇人么?再则……”

张夷则但见刘宏词古怪一笑:“现有邢国公呢,咱们着什么急。”

“……苟夺山川之精魄,是亏雨露之恩浸。所以前代有训,不珍异物。夸齐威者再论而皆惭,求苏则者一言而自屈,若我全明德, 体大道……”

“背不下去了?”走至临近中庭的刘娘子向身后的幼女笑道,“这次记下,下次可别再逞能啦。”

此时刘悫手中拿了那颗望之灿润明净的水精珠,很是有些不服气,却也着实想不起末尾的句子,整冥思苦想间,忽然听见身后有少年声音出声续道:“照耀也,不假隋侯之珍;贞静也,自同罔象之宝。由是化中国而及外夷,如风之偃草。”

她唬了一跳,不想此间竟有男子声音,诧然回首,却见一锦衣少年手持一邢瓷茶盅立在中庭的芳数之下。刘悫见那少年眉目清隽,却很是陌生,惊呼一声连忙躲在宋柔身后。

宋柔护住刘悫后方开口问道:“小郎君何人?”

那少年拱手向她施了一礼,起身时带着歉意道:“小子张相公次子,名唤张桐,适才不意冲撞了小娘子,实是无心之失,万望小娘子不要怪罪。”

刘悫听他言谈得宜,方才的惊慌失措略略去了些,仍是躲在宋柔身后红着脸道:“张二郎客气了,既是无心之失,奴岂有怪罪之理。”

宋柔笑道:“原是张相公家的郎君,怎么不在厅里吃茶,倒来中庭逛了。”

张桐面上起了些羞赧之色:“小子适才得了刘相公的准许,随那煎茶博士来看茶具,只是那茶博士说要我在此等着,他出门去取了。我见刘相公府上的树生得葱郁,便到此处来等。”

说话间忽有一僮仆从外来,看见张桐便上前施礼,陪笑道:“张二郎,着实对不住。那茶博士刚出门便教家里人带走了,说是有急事。为表歉意,他说回家便奉一套茶具到张相公在安邑坊的府上。”

张桐怔了怔,忙道:“不妨事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宋柔身后的女孩子清脆地笑出声来,探出半张脸来望着他道:“张二郎真正是好脾气,遇见这样的事也不恼,奴带你到正厅去罢。”

“三娘不可无礼。”宋柔回首轻斥道,转身笑道,“妮子年幼,张二郎君可别笑话她。”

张桐连称不敢,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那躲在宋柔身后的小娘子,见那小娘子仍旧探出脸来朝他笑,忙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待得仆从将他引至正厅时,却见张夷则与刘宏词仍在饮茶,一声旁的动静不闻,不免太过无趣。少年人便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小娘子来,却不好多言,只默然立于张夷则身后。

仆从将那茶博士的去向说明后,刘宏词蹙眉道:“岂有这样放诞无礼的人呢,你去瞧瞧,若不是什么大事,仍旧教他来。”

张桐心知刘宏词未必是真的要为难那茶博士,遂接口道:“并不是甚么大事,刘相公不必生气。”

张夷则一笑:“正是这话了,便这样算了罢。”

宾主叙话已毕,忽听见外头仆从神色匆匆行进来,叩首道:“两位相公,外头传来消息,邢国公家的娘子歿了。”

【陆】将以问诛者

居摄元年二月二十五日,邢国公冯昭辅之妻、息国大长公主殁于布政坊的公主府,府内诸人三日成服,内外皆哭以尽哀。

息国大长公主名唤李兕,是献宗李彻皇后上官氏的女儿,初名胜仙,后因其骑射不让须眉,李彻为其更名李兕。李兕初封清平公主,十五岁改封凉国公主,下降时为翰林学士的令狐焘。令狐焘多病,公主与之成亲三载他便撒手人寰。年轻的公主很瞧不上这个孱弱的夫婿,不愿为其服丧。她在为其举哀过后迅疾地搬回公主府内,李彻一连三道诏令将李兕召入宫中,责令其为驸马服丧。

公主素知驸马孱弱无能,深以为驸马服丧为耻,怒而将紫宸殿几案上的玉玺掷于御前,答道:“女宁死不受此辱。”

皇后上官氏自清凉殿闻得此事,亲至紫宸殿教女,欲以言辞感之,公主孝,遂上奏曰愿着素服往安西都护府从军三载。

一身素服的公主自一个清秋的早晨骑马提枪离开了长安,归来时带着自安西都护府认识的将军冯昭辅。于是公主再次受封为息国公主下降冯昭辅,冯昭辅性子刚毅果决,与公主成婚后二人情深意笃,纵公主无所出,冯昭辅却仅纳了一位妾室,且不蓄家妓。到如今夫妇二人已然过了二十余年,孰料一朝梧桐半死,鸳鸯失伴。

息国大长公主李兕的葬期前一日之夕,圣天子李玚去冠素服,亲往公主府探望。朔望殷奠时,又馔于东堂下。诸事皆毕后他坐于冯昭辅的上首,一时有人奉上笔墨使他作挽歌,李玚红了眼睛,接过兼毫一挥而就,伏案痛哭。

随他来公主府的是苏严,见此低声劝道:“大家虽伤心,也该保重身子。大长公主泉下有知,见大家如此,也必不能安乐的。”

坐在一旁的冯昭辅虽未作悲声,却已然望着那安放着李兕的棺椁望了许久,恍若不觉周围人的悲戚,只隐隐见他鬓边横生许多华发,闻听苏严对李玚的劝解,亦沙哑了嗓音劝道:“阿兕儿往日便不喜这些,圣人无谓再作悲音。”

李玚半晌止住哭泣道:“姑母不喜沾巾之儿女态,朕素所知。只是她骤然故去,教朕如何不伤心,姑母的身子一向康健,如何只受了风寒便没了呢?”

冯昭辅闻言长叹一声,终于落下泪来:“阿兕儿她是旧疾难医,从前在安西做下的病症。”

说话间已有一双仆从奉上数沓宣纸,恭敬垂首道:“禀圣人,禀阿郎,这是外间客人们作的挽歌。”

李玚接过时,另有一仆从奉上数页宣纸,道:“这是阿郎的挽歌。”李玚见了不由迟疑,但见那挽歌写道:琴瑟调双凤,和鸣不独飞。正歌春可乐,行泣露先晞。环珮声犹在,房栊梦不归。将军休沐日,谁劝著新衣。[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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