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来看了之后,很失望,发现文丞相看上去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因为人多,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宋芷坐在马车里,心急如焚,看看日头,午时三刻已经近了。
而他还被堵在半路上,龟速前进。
宋芷等不及,就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挤进人群里,一路向法场跑过去,急得孟桓在后面一个劲儿地追,简直想当时就把人抓回去。
然而尽管如此,还是稍稍迟了一步。
宋芷到时,文天祥的头颅刚刚从颈项上滚下来,轱辘辘地落在地上,双眼都闭着,看上去死得比较平静。
脖子里粗粗的血管不断喷溅着殷红的血,那具饱经刑罚和牢狱的身体,早已经从一个健硕的将军,变得孱弱无比,在苍白的阳光下透出病态的惨白,晃了晃,跪在地上,轰然倒了下去。
宋芷捂住嘴,将即将脱口的惊叫和哽咽咽回肚子里。
昨夜的大雪尚没清扫干净,街角全是积雪,夺目的白映着雪的红,刺痛了宋芷的双眼。
一夜不停的鹅毛大雪与呼啸的北风都有了意义,它们是在为这位将军的离世哀叹,唱了一夜的挽歌。
“死了死了,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回去吃午饭。”
耳边有围观者嗡嗡的讨论声。
这时孟桓也赶到了,不顾旁人的目光,一把将宋芷揽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宋芷咬着牙关,尽量去忽视周边那些不堪入耳的调侃声。
一代名将,死时却是如此的凄凉,竟被一些市井无赖肆意指指点点。
宋芷把脸埋在孟桓怀里,不肯让人知道自己哭了。
从十三岁起,文天祥就一直是他的偶像,宋芷尊敬他,景仰他,崇拜他。
然而偶像也是人,凭一己之力,终究挽不回大宋的江山,挽不回零落的国土。
能做到的,仅仅是就义得体面一些而已。
但这样……也算死而无憾了吧?宋芷想。
四周都是人,宋芷埋在孟桓怀里哭的样子,在人群里十分惹眼,两个大男人,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虽说男风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看两人都穿得体面,不是普通人家,市民最好看豪门权贵的八卦,一时间无数双眼睛往这边看,夹杂着各种窃窃私语。
“哎,你们看,那边那两个!”
“现在纨绔子们都不喜欢美人,改喜欢小馆儿了么?”
“谁知道呢,纨绔子向来是想玩什么玩什么。”
“看他怀里那个,似是个书生啊,怎么竟做这等事?”
孟桓的太阳穴隐隐地跳了跳,从袖子里飞出一柄匕首,直直地扎到其中一个人的脚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第二更,晚上还有第三更,加上第三更,9号10号的更新就补起来了。
第74章 防有鹊巢八
那人没料到,光天化日,竟有人敢如此行凶,惨叫着弓下腰,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脚,刚想骂人,就被孟桓含着杀意的眼神给吓住,要出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孟桓眼含威胁,目光从其他几个说话的人脸上一一扫过,一时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孟桓不想跟这些人浪费时间,一伸手,将宋芷拦腰抱起,低语:“我们回去,别听他们瞎说。”
宋芷手里攥着宋芷的衣襟,攥得指节发白,依旧把脸埋在孟桓怀里,一个字也没说。
孟桓追着宋芷过来时,马车还被堵着,此时便抱着人回马车去。
行刑完毕,街头上的人都开始散场,渐渐的少了,不那么堵了。
孟桓把宋芷抱到马车里放下后,宋芷却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孟桓抬起他的脸,宋芷脸上满是冰冰凉凉的泪水,也不知是因为文天祥的死,还是因为被人指点。
低头吻去他脸上的泪,孟桓握住宋芷的手:“我就在这里,不走。”
“那些乱说话的,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不……”宋芷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低声道,“……你别杀他们。”
“好,”孟桓答应,“只教训一下,不伤及性命。”
这人待他是那么温柔。
宋芷抬头去吻孟桓,脑子里,文天祥头颅落地的画面还在循环播放,像是慢镜头,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无数倍,隔了那么远,也似乎能闻到血腥气,浓重得让人作呕。
宋芷用力地吻着孟桓,勾着他的脖子。
饮鸩止渴,真真是饮鸩止渴。
他的欢喜,他的悲伤,他的绝望,大多都来自眼前的这个人,可他还拥着他,企图在片刻的温存中,忘记一切忧怖。
“征南……”宋芷咬着唇,喘息着低语,觉得自己的理智已经被文天祥的鲜血淹没了,而那几个路人的话也清晰地响在耳畔。
说不在意,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呢?
“现在纨绔子们都不喜欢美人,改喜欢小馆儿了么?”
“看他怀里那个,似是个书生啊,怎么竟做这等事?”
……
他是个读书人啊,跟他爹爹一样,跟文天祥一样,读着同样的圣贤书。
怎么他就如此不堪呢?
“征南……”宋芷脸上有些发热,喃喃低语,语气难过又脆弱,柔软的唇沿着孟桓的脸颊吻到耳根,“征南……”
马车的帷幔垂下来,把人声和杀戮都隔绝在外,让里头的气氛竟有种诡异的静谧了。
宋芷把身体靠过去,贴着孟桓的身体,没有一丝缝隙。
孟桓声音里有隐忍的意味,低声道:“子兰,这是在马车里,我们回去再说。”
“明日,”宋芷气息不稳道,“……明日我要回兴顺胡同了。”
孟桓顿了一下,应道:“好。”
到了孟府,宋芷是被孟桓抱下马车的。反正现在府里已经无人不知他和孟桓的关系了,宋芷破罐子破摔,无所谓了。
说再难听都无关紧要了,反正他听多了。
而且,毕竟□□穿肠过,也能以毒攻毒。
一夜缠绵,天寒地冻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吻与爱抚是热的,热得灼痛了灵魂,教人忍不住沉沦,再沉沦。
翌日,宋芷回了兴顺胡同,孟桓派马车把他送到胡同口,宋芷只走了一小段路,也觉得风雪逼人。
秀娘前阵子的摔伤并不严重,只是扭了脚踝,养了几日便无碍了。
宋芷回家后,便将孟桓藏在心底里,不轻易想起,不提起,不回忆,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秀娘。
秀娘虽然名义上是下人,可事实上,在宋芷看来,已经跟他半个娘亲差不多了,宋芷也一直是拿待娘亲的态度来对待她的。
这个年过得与往年没什么两样,只是宋芷会莫名觉得冷清。
偶尔他会忍不住掰着指头数,他要何时能再看到孟桓,又能跟孟桓再待在一起多久?
过年时,秀娘又向宋芷提了成亲的事,说觉得柳烟含就不错,虽然是个伶人,但品性什么都没得说,会是个好妻子。
宋芷笑着拒绝,让秀娘别乱点鸳鸯谱,说柳烟含在戏台子上,能遇见的王公贵胄不知何几,哪能看上他?
秀娘不乐意道,那些王公贵胄都只是看上她的样貌,哪个待她是真心,这个柳烟含会看不出来吗?
宋芷连忙求饶,说秀娘说得都对。
“至于成亲的事……”宋芷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秀娘替我留意一下便好,宋芷没有爹娘,秀娘就相当于我娘,这些事,我听秀娘的。”
秀娘高兴了,食指点着宋芷的额头,嗔道:“就知道说好听的,怎么也不给秀娘哄个少奶奶回来?”
末了秀娘又叹,少爷确实长大了,等少爷成了亲,有自己的妻子儿女,那秀娘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她这一辈子,也累了。
宋芷便拉着她的手:“秀娘说什么丧气话,以后的小少爷,小小姐,还得秀娘来照顾呢。”
白满儿快十五了,白阿朱也开始着急,张罗着白满儿的婚事,白满儿就成天闷闷不乐,躲在屋子里不出来,只有见了宋芷,才有个笑模样。白阿朱活了几十年,哪能不知道小姑娘的想法,可她也无奈,宋芷明显就对白满儿没那个意思,她也不好厚着脸皮去说。
宋芷盼星星,盼月亮,只觉得这个年过得分外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正月,却听说孟桓奉旨出兵讨伐亦奚不薛了。
宋芷一下子没了盼头。
一出征,就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了。
只好四处拜访朋友,打发时间。
宋芷最早去了一趟张惠的府上,而后又去拜访了齐履谦,齐履谦礼尚往来,也往兴顺胡同走了一趟。
同时,宋芷还去了一封信,给保定的刘因,刘因回信来得很快,说自己一切都好,又问宋芷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