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迅速对病情做了诊断,孟重迁得的是中风,而且情况很不好。如果他几天内都醒不过来,那么再好的医术也是回天乏力,倘若病人能够在这几日苏醒,起码性命是暂时无忧了,只是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孟成蹊一脸迷茫,眨着泪眼问医生:“什么后遗症?”
医生如实回答:“现在还不好说,有可能全身瘫痪,也有可能神志不清。”
听到这个答案,江星萍和孟成蹊俱是一惊,然后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孟成蹊觉得害怕极了。
他人生的头二十二年做惯了这个家的宠儿,养尊处优,好逸恶劳,活着就是图个享乐和快活,是半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直到半年前他大哥去世,他才试着去担起持家的责任,改掉陋习,刻意进取,慢慢有了点孟家接班人的雏形。
可他这般的努力都是为了谁?是为了他父亲呀,为了孟重迁不对他失望。大哥是如此优秀的人,同样是孟重迁的儿子,他总不至于太差劲。他做一切的底气,是因为身后永远站着一个无条件包容溺爱他的人。
此刻他实在不敢想象,倘若失去他父亲这棵大树的依靠,眼前家里的这场危机怎么解决,他今后又该何去何从。孟成蹊觉得世界末日不过如此。
不休不眠地守在病床前十几个钟头,孟成蹊和江星萍终于等到孟重迁在翌日下午醒了过来。
清醒后的孟重迁脸明显歪了,流着口水呜呜啦啦说不清话,他有半边身子不能动,也没什么知觉,据医生的意思是中风造成的偏瘫,恢复起来缓慢且艰难。
惊险地捡回半条命,孟重迁本人倒是没怎么悲伤,或者说顾不上悲伤,他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拽住孟成蹊的袖子,急着要同儿子说话。孟成蹊见他歪着嘴呼哧呼哧说了半天,只能模糊地听出他是在讲码头失火的那笔烂摊子。
他一边轻柔地按摩着父亲不能动的那只手,一边问:“爸爸是要我去处理码头火灾的后续事宜?”
孟重迁浑浊的眼珠转向他,点了点头道:“赔……赔偿……客……”
“您要我把损失赔给客户?”孟成蹊连蒙带猜地问。
孟重迁闻言,又是重重点头,扯着嘴角费劲地又说了一串话,这回孟成蹊听懂了,他说的是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要讲信用,赔偿是在合同签订的范围内。
“可是那是好大一笔钱啊,”孟成蹊不禁提高了声音,“赔了他们孟家非倾家荡产不可。”
孟重迁浑身抽动,抖着嘴唇回敬了他几句,明显是动了怒,居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孟成蹊连忙伸手把他扶好,低声安抚他道:“好好,我都听您的,您别激动。”
“去,去……”孟重迁气喘吁吁仍是催促。
孟成蹊无法,只好将父亲托付给江星萍和德叔照顾,自己带上阿明,急匆匆往码头赶去。
码头总部早就被好几家贸易公司的人包围了,得知自家货物烧毁,受损失的货主今晨便各自派了伙计前来孟家码头吵闹,要求返还货款。孟家管事的人先前还拦一拦,后来看他们人多势众,也就脚底抹油遁地而走。
孟成蹊的到来使闹事的人群喜出望外,他们不约而同噤了声,听对方能给出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当听到孟成蹊说要全款赔偿损失时,众人一哄而散,欢天喜地跑回去给自己老板报信去了。
望着不远处那烧得乌漆墨黑的货仓,孟成蹊觉得那大火是烧在了他心里,火舌所到之处百里焦土,寸草不生。
在废墟前蹲了下来,他兀自心乱如麻地想个不停。两百六十万大洋的赔偿金,要大哥和爸爸花多少精力和心血才能赚得来?恐怕卖掉整个船务公司和码头都远远不够。家里最近为救楚仪已经所费颇多,存款满打满算还有一百万,如果加上卖码头和船公司的钱,那也到不了两百多万,难道连孟记洋行也都留不住了吗?这祖上传下来的洋行可是爸爸的命啊。
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他从钟老板那儿买下的那一船古巴雪茄。
当初孟二少爷头脑发热,试图在国内的烟草市场大鹏展翅,故而找这印尼商人一气买下五十万的雪茄,算起来这批货也该到了。东西是好东西,可惜来不及去零售兜钱了,他盘算着一出港就找识货的将整船烟草转手,少说也能卖个七八十万,正能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死灰复燃地生出这个希望,孟成蹊从地上一跃而起,急吼吼给钟老板拨去电话。不想他接二连三打了好几个,对方一直无人接听。孟成蹊心慌得坐不住,抓起外套就去让阿明发动车子,一分钟都不能等了,他必须立刻见到钟老板。
车子冒着白烟突突冲到钟老板的贸易公司,一下车,孟成蹊便感觉出异常。明明是工作日的下午,整座办公大楼门可罗雀,连一个进出的人都没有。等他走进里面,看到公司大门紧闭,上面挂着硕大的转租招牌,这才惊觉大事不好。
他几乎像个强盗似的闯进大厦的门房,大声询问钟老板的下落。那门房见怪不怪地一扬手,告知他钟老板因为投资失利欠下一屁股债,已经于上月底悄悄跑路了。
孟成蹊听着听着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排山倒海地对着门房大骂钟老板,太脏的字眼他也骂不出,骂的无非是混蛋王八蛋之流,如此贫乏的词汇被他骂出了气吞山河的架势,还好阿明及时过来拉走他,免得他在外人面前出了洋相。
回到车上冷静之后,孟成蹊又慢条斯理地找回点思路,人跑了,那货总不可能跟着跑吧,只要东西还在,那钟老板是死是活又同他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再次振作精神,回到了孟记洋行总办事处。
他从抽屉里找到那份雪茄的合同,根据合同上所标的联系电话,往负责运输的美国海运公司打电话。那边的业务员听他叽里呱啦说完一串英文,然后十分麻木不仁地告知孟成蹊,他那批货物所在的轮船穿越南太平洋时遇到特大风暴,船沉了。
孟成蹊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连问了两遍消息真假,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不死心地跟对方谈起了赔偿金问题。
对方闻言更是不耐,说他的合伙人钟贤安早已于上月领走全部赔偿金额,相关文件也以书面的形式寄到上海,说着毫不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这下孟成蹊彻底呆住了,抱着话筒欲哭无泪。他想过生意人的狡诈,却是没料到钟老板会是如此无耻之人,自己是真心实意同他做生意,他却没心没肺地吭了自己一把。现下那人跑得无影无踪,付出去的五十万还怎么可能追得回呢?偏碰上孟家最要命的关头,真是恨死个人!
他失魂落魄地在办公室盘桓半晌,直走得头晕眼花,恍惚间想起钟老板这桩生意的介绍人沟口健二郎,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孟成蹊记得沟口后来遇见自己时的无礼态度,总算回过味来,小日本肯定是觉察出钟老板那边的情况,所以才会对自己这样轻慢。
“一肚子坏水的东西,搞不好他才是把我骗得团团转的幕后主使。”他咬牙切齿地想。
孟成蹊越想越生气,简直要走火入魔,他一把夺过阿明手里的车钥匙,像一条疯狗般杀去了沟口所在的达华贸易商社。
沟口非常冷淡地接待了他,对钟老板的情况是一问三不知,自然不承认自己与这桩事有一星半点的牵扯。
孟成蹊信不过他,认定了对方设下圈套诱自己上勾,杀人的心都有了。他走到这一步,已经全然不顾脸面,便张牙舞爪地扑上去朝对方谩骂。然而沟口根本不给孟成蹊近身的机会,他只稍微使了个眼色,手下几个日本武士样的保镖就威风凛凛把这位不速之客驱逐了出去。
暮色降临,天边的太阳像颗腌制上佳的咸鸭蛋,金色的油从蛋黄中哗啦啦地流淌出来,烧伤整个城市。孟成蹊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看夕阳映照下疾步行走的人们,他们走得如此快,步履匆匆,像赶一场亲人的喜事,抑或是丧事。而他,在巨大的悲痛和灾难面前,却是无事可做,因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他发动汽车,沿着太阳落山的方向慢腾腾开了起来,像一抹孤独的影子,亦步亦趋,直到深蓝的夜色将他吞没。车子在一处公馆前面停下,他熄掉火,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曹瑞林家门口。
曹瑞林此刻正要出门游荡,一出去却看到孟成蹊的车子,心中隐约觉得这位好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还是热情洋溢地将其迎进家中。
孟家仓库的特大火灾于今日登上了报纸头条,外面纷纷传说孟家要完,曹瑞林也多少对孟成蹊的处境有猜测,只是对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愿提,避重就轻地说道:“哎呦成蹊,看你这眼睛怎么红成这样,是谁欺负你了?”
孟成蹊大半天水米未进,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茶,才没好气斜了眼曹瑞林,说:“我要说出那人是谁,你能帮我教训他吗?”
“说,兄弟替你出气。”曹瑞林意气风发地一叉腰。
孟成蹊一摔杯子,恶声恶气道:“好呀,不怕告诉你,欺负我的正是你家大舅子沟口健二郎,他伙同印尼人骗老子的钱。”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曹瑞林脸色登时变了。
孟成蹊耐着性子,把那事同曹瑞林娓娓道来,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地描述对方的恶毒,字字句句直指沟口是一个心机深重的小人。
相似小说推荐
-
卿卿我意呀 (月色白如墨) CP2018.08.04完结一个脑洞,大概就是受是个风华绝代,惊才绝艳的大美人。苍白,清冷,才华横溢。也许是因为他的才名...
-
朱颜改 (春不住) 晋江2018.08.25完结柳子颜是个命苦的娃。父亲不爱母亲不在,还要被人觊觎美色,逃命途中撞到马车被人救走,本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