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成蹊只感觉数万根针在他身上密密地刺,耳边闷雷似的轰隆隆作响,不自在极了。他把杯盘往前一推,侧过头对傅啸坤说:“傅大哥,我今天来是为了楚仪的事,楚仪她……”
“诶,成蹊,”傅啸坤大声制止了他的话题,像是说给桌上所有人听的,“吃饭的时候不谈公事,你有什么话,留着饭后咱们再说。”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立刻忽略了孟成蹊,一个个举起酒杯赶集似的来给傅司令敬酒,狂轰滥炸地朝他溜须拍马。傅啸坤在潮水般的赞美声中,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颇有点陶陶然了。
孟成蹊不愿动筷子,一动不动低头坐着,也没有人试图去和他搭话,变成了一座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李洪,现在升职成李副官长了,他觉察到孟成蹊的尴尬,心有不忍,便夹了菜到他碗里,说:“来,吃点菜,今天这糖醋排骨不错。”
孟成蹊知道他是好意,连声道谢,慢吞吞夹起那排骨送到嘴里,吃着吃着忽然嘴角翘起来,他扭头朝李洪道:“味道的确是好。”
傅啸坤默默用余光把这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一股别扭劲。他也不喝酒了,大口吃几筷子大鱼大肉,接着毫无预兆地夹了一块虾球,搁到孟成蹊碗里。
周围人看到司令怪异的举动,霎时间一片死寂。是眼花了吗,他们司令居然也会给人夹菜?那一位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同时感到错愕的还有孟成蹊,他举着筷子茫茫然僵在半空中,不晓得傅啸坤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傅啸坤若无其事地又给他夹菜,将鸡鸭鱼肉在孟成蹊碗里堆成一座宝塔,然后短促地说了一个字“吃”,便别过头不再看他了。
一顿饭吃到酒足饭饱,肚子滚圆的军官们扶着墙离去,准备去花街柳巷继续玩乐,傅啸坤则借着七分醉意三分得意,把孟成蹊带去了酒店楼上的套房。
房门一关,傅啸坤好整以暇地坐到床尾端,等待孟成蹊的投怀送抱,想到他此招欲擒故纵初见成效,不由得愈发洋洋得意。
岂料等了半晌,孟成蹊犹犹豫豫走过来,竟是在他面前扑通跪了下去,凄然道:“傅大哥,求求你放我妹妹一条生路。”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钱,没有权,更没有可仰仗的对象。俗话说人穷志短,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除了不值一提的尊严可供傅啸坤亵玩,已是实打实的山穷水尽了。
傅啸坤对着他打出一个酒嗝,居高临下地望向他道:“凭什么?”
孟成蹊苦笑道:“我听说胡一鸣已经被捉拿归案,你前面答应过我的,抓到他就能放楚仪出来。”
“放屁,那时候我是受了你的蒙蔽,你他妈跟我说你妹无辜得像张白纸。”傅啸坤威严地一挑眉,凹陷的眼睛微露凶光。事实上他对捉拿共’党并没有什么执念,无非是上头让他抓,他便抓了,只是孟楚仪跟李励牵涉甚多,这样一个政治危险分子,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孟成蹊跪着移动两步,抱住他的膝盖苦苦哀求:“我保证她出去不会给你惹麻烦,你可以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再不回上海。求求你,只要你饶她一命,我们孟家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什么条件都可以吗?”傅啸坤玩味地勾起嘴角,“你们孟家现在还有什么能给的?”
孟成蹊一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时惭愧得无话可说。
傅啸坤慢条斯理站起来,摸出一根香烟点上,徐徐吐出一口笔直的青烟道:“不过是有样东西我一直稀罕,稀罕了很久。”
“啊?”孟成蹊保持跪坐的姿势,痴愣了一秒。
傅啸坤把带着酒气的烟喷到他脸上,笑骂:“小兔崽子,还给我装傻!”
他揪起孟成蹊的衣领,慢慢将他提拉起来,待他站直了,方道:“我要你做我的人。”
孟成蹊的脑子一下乱了,他能听懂对方口中的每一个字,却对连起来整个句子的意思糊糊涂涂,他的人?像他的猫,他的狗,还是他的奴才?孟成蹊从云里雾里一个醍醐灌顶:“我明白了,他是要我做他的兔子呢。”
做傅啸坤的兔子,是比做那些一只脚埋进土里的糟老头的兔子好些,可惜好的有限。不管怎么说,他要从堂堂的孟二少爷,变成卖屁股为生的下等人了,低贱,肮脏,臭不可闻,那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呢?
但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可笑,以傅啸坤的权势和地位,哪怕不是自己有求于人,要弄得一介平民俯首帖耳,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情,轮得到他选吗?
孟成蹊选无可选,只能凄惶地点了点头。
傅啸坤此刻心想事成,一个高兴直接把人压到了床上。他摸着孟成蹊光滑细腻的小脸蛋,心生爱怜地感叹:“成蹊,你怎么就偏偏落到我手里了呢?”
孟成蹊强忍着他熏人的酒臭烟臭,回答地非常不得人心:“大概是我运道不济吧。”
就因为这句,傅啸坤提枪狠狠地顶了进去,顶得他肠子都要断了,任由他哼哼唧唧哭个不停,丝毫不肯手软。
入夜了,黄浦江两岸的灯火逐渐亮起,像深色画布上的一丛丛繁花,沿着江岸一路盛开,开到荼蘼。孟成蹊坐在自家汽车里,脸挨着窗玻璃,口鼻的热气在玻璃上起了雾,视线变得缥缈虚幻,将外面的世界幻化成一个梦。他昏昏沉沉地想:“要是一切都是一场梦就好了。”
他疲惫不堪地靠在座位上,对着窗外熙攘的夜景,忽然十分想念涂延。不知道涂延去了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身上的钱够花吗?他也会想念自己吗?那么久了,他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吗?他是否会按曾经承诺的那样,不管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义无反顾地带自己走呢?
孟成蹊不想知道答案,他太孤独了,太需要这若有似无的未知来填满,来慰藉。
车子路过闹市的一处馄饨摊,他有些饿了,便让阿明下去买一碗小馄饨。一群涂脂抹粉香气逼人的风尘女子结伴也来吃馄饨,见到车里的孟成蹊,因着他生得俊俏,起哄似的齐齐向他送飞吻。
阿明端着馄饨过来,厌烦地把她们驱赶了,嘴里嘀嘀咕咕骂着:“烂污胚子,居然敢调戏我家少爷。”
孟成蹊双手捂在那碗温热的馄饨上,面上沉静似水,暗自哭笑不得地想:“我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62.
傅司令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妥善地处理了孟楚仪这个烫手山芋。他先是处死了与孟楚仪同时被捕的那些个男男女女,然后找来一具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尸,把脸刮花了,和前头九具尸体混一起,一股脑扔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接下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趁着夜色的遮掩,秘密地把人送去了孟公馆。
黑色的福特牌小轿车甫一在公馆门前停住,孟成蹊早已窜了出来,迫不及待地跑上去拉开后座的车门。傅啸坤一伸大长腿,军靴在地面上踢踏作响,眨眼间威风凛凛地站到了他面前。
孟成蹊敷衍地朝他一点头,便伸长脑袋看车里面,试图从中找到他妹妹的身影,可惜他反复看了好几遍,车后座空空如也,脸上的喜色立马消散了。
傅啸坤把洁白的手套摘下去,旁若无人地用那双异常宽大的手掌在孟成蹊头发上乱揉一气:“怎么着,一见面就给我脸色看?”
孟成蹊身子往后仰了仰,躲过他的爪子,语气生硬道:“孟楚仪在哪里?”
“啧,你还信不过老子办事呢?”傅啸坤手痒地又探过去,拧了一把他脸颊上的肉,手指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有股雪花膏淡淡的芳香。
孟成蹊狠狠皱眉,压低声音道:“这大马路上的,你不怕人瞧见我还怕呢,少对我动手动脚!快说,人你藏到哪里去了?”
“在后备箱呢,”傅啸坤抬起左脚往车屁股一指,不耐烦地解释道,“她现在名义上可是个死人,我能堂而皇之地让她坐车上吗?”
孟成蹊没有丝毫停顿,急忙冲到车尾开后备箱,“咣当”一声打开盖子,孟楚仪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视线里。他和楚仪同时发出一记短促的惊呼,下一秒,两人激动万分地抱作一团。
傅啸坤看了眼他们的兄妹情深,感到一阵牙疼,适时地泼冷水道:“哎,人我给你带到了,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话,明天中午之前让她在上海滩消失,要再让我碰上她一次,哼哼……”
孟成蹊仍搂住妹妹不放,嘴上冷淡地应他:“我知道了。”
然后这两人像完全忘记了他这个外人一样,一边悉悉索索交头接耳,一边相拥着往孟公馆里走,竟是连同他告别都省略了。
“妈的,过河拆桥的东西!”傅司令啐了一口,转身怒气冲冲钻回汽车。汽车噗噗放出一连串汽油味的臭屁,不满地扬长而去。
孟楚仪踏进自家大门,抬眼看到立在门口苦苦等候的江星萍,不自觉扑了上去,用过去的撒娇语气喊她:“妈妈,妈妈……”
江星萍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也是情难自禁,抱住对方嚎了好几声。接着她稍稍推开孟楚仪,慌里慌张去掀她的衣服:“伤到哪里没?让妈妈看看。”
因为回来前傅啸坤特意安排了机会让她清洗过身体,还找军医替她处理了伤口,孟楚仪勉强算得上是完璧归赵,故而安慰她母亲说:“不要担心,没有伤,我身上好得很。”
江星萍检查了她的手臂和脖子,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伤痕,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便倒豆子似的跟她讲起这些天家中发生的一切,说着说着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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