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常又不肯去公司,我总不能追着他求他学吧。我有个想法不知爸爸怎么看,大世界附近那间当铺,让他试着接手管管怎么样?”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孟重迁沉吟道。
孟成蹊对和自己相关的谈话,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在他看来,家中的事总归有父亲和哥哥顶着,怎么也轮不到他操心。他再次想起早上那个诡异的梦,心里一片泥泞。“我喜欢上男人了,而且那个男人是沈慕枝,那就是西方所谓的同性恋吗?”他狐疑不定地想。
大概自己喜欢上沈慕枝这件事,也并不教他有多震惊。沈家少爷长得好,风度佳,有能力会办事体,不像曹瑞林只会声色犬马,也不像涂延满脑子打打杀杀。孟成蹊拿身边人一比较,发现没人能及得上沈慕枝一星半点的,怎么看他都是鹤立鸡群。
“胆小鬼,倾心就倾心了罢,承认又不会死。”他破罐子破摔地暗骂自己。
面包吃到最后两口,仆人阿明端一盆萝卜菜叶过来,弓着身子对孟成蹊小声道:“二少爷,给兔子吃的菜备好了。”
孟成蹊匆忙把手里的食物塞进嘴里,胡乱喝尽一杯牛奶:“快把杨贵妃给我抱来。”
这杨贵妃,乃是他养的一只兔子,上次表演完魔术,道具准备的兔子孟成蹊不舍得扔,便领回家做了宠物。这兔子毛发洁白,身躯又圆又胖,似乎真有点杨贵妃的风韵。
宠物随主人,杨贵妃跟孟成蹊一样娇贵,前天下人喂了洗净后未晾干的菜叶子给它,没多久它竟然拉了肚子,幸亏一天后它自愈了,不然孟成蹊非得找医生来给它医治不可。
“噗,这什么破名字,我看叫荔枝还贴切些。”孟怀章笑道。
孟成蹊朝哥哥吐吐舌头,一把将兔子抱到自己腿上,取了菜叶和萝卜细心喂给它,嘴上嘟哝:“玉环,伯伯嫌你名字不好听呢,你喜不喜欢叔叔给取的名字?”
兔子头也不抬地啃菜叶,用沉默回答他不可理喻的破问题。
当初想兔子对自己称呼的时候,孟成蹊可是颇费了脑筋。叫爸爸的话,他岂不是成了那色令智昏的唐明皇?叫哥哥,做奸佞误国的杨国忠也不妙。深思熟虑后,他决定让杨玉环叫他叔叔。
孟重迁看到不成器的小儿子又要眼睛出血,挥手赶他走:“拿远点,别让那骚臭的东西脏了房间。”
“给洗过擦干净的,我们玉环才不脏呢。”孟成蹊不满地辩驳,抱起兔子要上楼。
这时有仆人来报,说沈家来了司机,就等在门口,要二少爷务必去一趟他们府上。
孟成蹊按奈不住心中狂喜,眉飞色舞问:“沈兄找我?他有没有说什么事?”
“这个……司机没说。”下人如实禀告。
“人家找你肯定不是寻开心的,”孟重迁发话了,他并不反感儿子和沈家走近,“你赶紧去一趟。”
孟成蹊跑回房间换衣服,把衣柜翻了个底朝天,衣服试了十几件,把自己打扮得像要去结婚。
阿明见他一身定制西服,脖子上系了领结,头发抹了喷香的生发油,嘴角抽搐道:“少爷今天出门好隆重。”
“你懂个屁,走开。”他不耐烦地一把推开他,对着镜子又照了半天。
当孟成蹊坐上沈家的汽车,已经是三十分钟之后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沈公馆,沈宅坐落在一片优美的中式园林中,古朴而清雅。眼前一溜的白墙黑瓦,自有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门童引着孟成蹊进到东院的主屋,客厅里坐着沈家父子和另一个男人。
沈慕枝站起来迎他,笑盈盈抱怨他的姗姗来迟:“成蹊,恐怕蜗牛爬得都比你快些,来来,进来坐。”
“沈叔叔,沈兄,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再见沈慕枝,脸皮堪比城墙的孟成蹊居然有点羞赧。
沈慕枝一靠近他,孟成蹊感觉脸上倏然发热,有股热流从头顶逆流而下。他任沈慕枝拉过他的手臂,把他推到人前。
因着先前的事情,沈寒清是非常的看不上孟家人,孟成蹊油头粉面的打扮,让他更生轻蔑,坐在位子上不咸不淡道:“孟贤侄不必多礼。”
“成蹊,”沈慕枝唤他名字,嘴巴朝旁边穿黄绿色军服的男人努了努,“知道这位是谁吗?”
孟成蹊把视线挪到那人身上,淡黄的长脸,凹眼窝,高鼻梁,看起来五官周正,不过他一身戎装,神情阴沉,是个不好惹的军官形象。
“成蹊不知,麻烦沈兄引见。”
沈慕枝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位是淞沪警备司司令傅啸坤。”
“羡山兄,”沈慕枝扭脸朝傅啸坤,亲切地唤了他的表字,“这就是你想结交的孟二公子孟成蹊。”
傅啸坤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伸出右手说:“孟公子,戏法变得不错啊。”
孟成蹊出手跟他轻轻地握了一下,垂着眼回应:“傅司令过奖了。”
“羡山是我沈某人故交的儿子,”沈寒清似乎看出了他的轻慢,若有似无地警告道,“他来上海没多久,人生地不熟,你们可不许欺负他。”
孟成蹊连连摆手:“不敢。”
待四人落座,沈寒清借口身体不适,兀自上楼休息去了,把空间留给了三个年轻人。
孟成蹊眼睛止不住往沈慕枝身上瞟,又怕他发现异样,做贼心虚地收回来,游移的目光不小心落在了傅啸坤那里。
咦?他手指倏地拽紧了衣服下摆,这人好像……好像在哪儿见过!
“这不是打了曹瑞林的恶霸吗?”孟成蹊想起来了,脸马上一垮,白里透着青。
“成蹊啊,你是不知道,”沈慕枝有意调笑他们,“羡山兄自从募捐大会见了你,对你赞不绝口念念不忘,迫不及待想认识你,所以今朝我才冒然把你叫过来。初次见面,你别被他的样子吓到了,他这人就是看着凶。”
孟成蹊张了张口,又觉得不妥当,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傅啸坤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香烟,歪歪衔在嘴里点燃了,不动声色说了句:“你错了,我跟孟二少爷并非初次相见。”
“不是第一次?”沈慕枝有点懵,以为他说的是台上台下打过照面。
“说的也是,”孟成蹊抬手松了松领口,用他们两人才听得懂的话说,“在下早就领教过傅司令的威风了。”
傅啸坤不着痕迹地把右手朝他转去,虎口处的疤若影若现:“孟公子也不遑多让。”
孟成蹊的嘴唇抿紧了,好看的眉头微蹙,仿佛在强忍火气。那一边,傅啸坤的鼻翼缓缓翕动,眼神像钩子一样,桀骜,狠戾。两人之间,无端生出剑拔弩张的紧张感。
沈慕枝瞧出了这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但无意卷入无谓的纷扰,思忖着该如何抽身。
正好有仆人用托盘顶着一白色骨瓷碗,穿过廊道要往楼上走,沈慕枝叫住了:“那是什么?”
“治老爷伤寒的药。”
“拿过来吧,我来端上去,”说着沈慕枝起身朝两人说,“你们二位慢慢聊,我爹身体有恙,我先失陪一下。”
他自自然然端着那碗东西上楼去了,只余孟成蹊和傅啸坤坐着大眼瞪小眼。
二人的视线无声地斗争了一会儿,傅司令突然放声笑了。
孟成蹊瞪他一眼,说:“笑什么?”
“笑你,”傅啸坤又点燃一支烟,手指在他面前戳了戳,“看着文文静静的,脾气倒挺大。”
他在缭绕的烟气中缓缓吞吐,一条腿架在另一条大腿上,眼神迷离,有点不羁的气质。
“彼此彼此,”孟成蹊厌恶地挥开面前的一缕烟,“因为您,我朋友可是在家躺了一个多月呢。”
“所以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傅啸坤微笑着挑眉看向他,主动示好。
孟成蹊不想领情,嘴上仍旧伶牙俐齿:“我看这叫,冤家路窄。”
“哈哈哈,看来孟公子是真生气了,”傅啸坤仰头笑了一阵,接上说,“可是我相信一句话叫,冤家宜解不宜结。”
“傅司令,那我也送您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得好,”傅啸坤抚掌,“在下万分认同孟公子的观点,所以在来这里之前,我就把铃解了。”
孟成蹊不解地瞧他:“什么意思?”
“我去见过曹瑞林了。”
“什么?你去找他做什么?”孟成蹊瞬间提高了声音,“好再揍他一顿?”
“不不,我是带了礼物专程登门道歉的。”
“哼,那又怎么样?”
傅啸坤叹口气,打量着他眉间的那块地方,心中一凛:太像了,怎么会这样?特别是生气的时候,眉头微皱,有点恃宠若娇的肆意,有点外强中干的凶悍,还有点娇滴滴的孩子气。
他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淡淡开口:“那回的事,曹兄都放下了,孟公子还不愿意放下吗?”
“空口无凭,我干嘛要信你?”孟成蹊不自在地扭动身子。
“那好,”傅司令突然抄起沙发边的电话,把话筒塞到他手里,“不如你亲自问个明白。”
曹瑞林怎么会让傅啸坤失望呢?在电话里,他不仅承认了已经和傅啸坤握手言欢,还苦口婆心地劝诫孟成蹊要识时务。
孟成蹊讪着脸放下电话,有点烦恼,他是真的反感傅啸坤这人。
13.
沈慕枝回来的时候,傅啸坤正在讲一个老掉牙的冷笑话,唯一的听众孟成蹊把他的话当噪音,拉长小脸坐在他对面喝茶,一口一杯,这茶被他喝出了闷酒的滋味。
这二人唱的是哪出?沈慕枝心里觉得荒唐,上去臊白傅啸坤:“哎呀,第一次见到傅司令拼命逗人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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