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傅啸坤移到他身后,一手搭在书柜门上,一手拽紧他的手腕,把他圈禁在自己和书柜之间狭窄的空间里。
孟成蹊惊慌中挣动手腕,对方的手像铁钳一般,让他脱身不得。
“成蹊,”他居高临下地望向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在害怕吗?”
“没有,你放开我。”孟成蹊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推傅啸坤,用尽全力推了十几下,傅啸坤纹丝不动。
“可是你的身体在发抖,嗬,你在说谎,你明明怕我。”他贴紧孟成蹊的脸,把温热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上脖子上,他独有的檀香混合烟草的味道,显得危险而色情。
孟成蹊胡乱捶打他:“怕又怎么样,放手,你让我恶心!”
傅啸坤抚上他的脸颊,粗糙的手指摩擦他娇嫩的皮肤:“别怕,小东西,我会对你好的。”
“你这个变态,”孟成蹊一时间迸出眼泪,边哭边用膝盖顶他,反被他一挺身按住,“你他妈看看清楚我是谁,本少爷不是随便给人玩的男娼。”
“嘘,别乱叫,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倘若你听话些,让我满意了,我自会让你回家。”
“傅啸坤,滚你妈,”孟成蹊急得眼眶发红,绝望地呵斥道,“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睫毛上沾染了碎泪,眉毛轻轻拧起,那个委屈愤怒的表情让傅啸坤一愣。
“傅啸坤,你凭什么不许我结婚!”眼前浮现阿泽苍白愤怒的脸,那是他家里给他定了亲的那次,傅啸坤跟他大闹一场,死活不同意,最后逼他把婚事退了。因为这个,他害阿泽生了一场大病。
他捏住孟成蹊的下巴,再一次用目光描了一遍他的眉眼,留恋的,缱绻的,接着用跟肉欲不沾边的哀恸说了声:“你不是他……”
一个推搡,孟成蹊四脚朝天倒在地上,屁股摔成四瓣。他痛得龇牙咧嘴:“你个死丘八。”
“你滚吧。”傅啸坤粗鲁地掼落桌上的酒杯,像打发伙计一样打发他。
孟成蹊错愕了一秒,下一秒,他连滚带爬跑去开锁,张惶而逃。
14.
孟成蹊不认路,出了岗哨毫无章法地摸瞎乱走,沿着大路足足走了四十多分钟,把进口皮鞋的底都要磨破了,才叫到一辆黄包车。坐到车里的那一刻,酸痛的双腿有了归宿,他差点喜极而泣。
等缓过那阵子,他回想到傅啸坤方才的行为举止,觉得他是有点疯的,不然他怎么会一下恨不得剥光了他,一下又赶自己走呢?彼时他看孟成蹊,仿佛黄鼠狼看到鸡一样,色欲熏得他眼睛都绿了,孟成蹊想想都后怕。然后一眨眼,他像换了个人,对他是不屑和厌烦的,好像对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儿。
不过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至少傅啸坤在一个关键的时刻犯抽,他因此保住了屁股,简直可喜可贺。
“打仗怎么那么吓人,能把人给活活逼疯了?”他不禁长吁短叹起来。
当铺他是不敢去了,怕李洪再找上他,家里面毕竟有人在,傅啸坤总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来他家抢人。胆战心惊地躲了十天半个月,傅啸坤似乎忘了他,一次都没来找过,孟成蹊终于重拾出门的勇气。
这天,阿明开车载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转。车子经过一间荣晟记,孟成蹊见昔日人满为患的赌场大门紧闭,门可罗雀,实在是稀奇事。
他不由嘀咕起来:“赌王家这是怎么了?居然大白天放着赚钱的生意不做。”
“二少爷你没听说?沈家和涂家打起来了。”爱八卦的阿明顿时来了精神。
孟成蹊听说跟沈慕枝有关,一颗心紧张起来,急急对着阿明后脑勺一记爆栗:“你快讲啊,到底怎么回事?”
“据说是给沈家做事的一个经理,把洪帮的一个弟兄送进监狱里去了,前些天给判了死刑。涂家的人哪里吞得下这口气,跑去赌场门口剥猪猡,就是把赌客的钱抢走后将其衣服剥光扔大街上。三天两头这样,谁还敢去沈家赌场玩?沈家养的那些人歇了业,又跑去找涂家的人械斗。反正啊,这些天他们把市面搅得一塌糊涂。”
孟成蹊又问:“闹出了人命吗?”
“那还用说,”阿明兴致勃勃把道听途说的消息兜售给他,“都是道上混的人,割人头跟割白菜一样,几乎每天都有人横尸街头呢。”
“打架是底下人的事,他们老板应当是安全的吧?”他近乎自我安慰地说道。
可惜阿明没那个眼力劲,越说越离谱:“哎呦我的少爷喂,您想的太简单了,他们那些人都有枪,要杀谁还不是一发子弹的事?”
孟成蹊想到涂延说起过他们那些人下手有多黑,心脏马上扭成一团。涂延身手了得,他根本不担心,他担心的是沈慕枝。沈大哥虽然算不得弱不禁风,但跟那些膀阔腰圆五大三粗的练家子比,还是太文弱了。哪怕赌王在上海滩的势力再大,跟历史悠久成员遍布天下的大帮派抗衡,又有多少胜算呢?
街是没心情逛了,孟成蹊回到家里闭门发愁。无理取闹地找下人们出了一顿气之后,二少爷回到自己房间逗兔子。他手上不停捋着杨贵妃的毛,嘴巴自言自语地嘀咕着:“他们两方我该支持哪一边呢?从私心上讲我会站在沈大哥那边,可我也不希望涂延出事。哎呀,那家伙壮得跟牛一样,料他也不会怎么样,但沈大哥……”
“玉环,”他揪揪兔子耳朵,试图跟它谈心,“你说沈慕枝会有危险吗?”
见杨贵妃懒洋洋趴着不动弹,他又说:“你没反应,我就当你说他不会有事了。”
这无理性的想法暂时安抚了他狂乱的内心,让他稍稍镇定些。没多久,腿上忽地一热,杨贵妃在他裤子上撒了泡尿。
素来崇尚科学的孟成蹊如遭雷击,觉出这不是个好兆头,愈加担忧心沈慕枝的状况。他赶紧换洗打扮一番,出发去找涂延了。
沈公馆的花园里,桃树、金丝柳、法国梧桐都生意盎然地萌芽了,喜鹊拖着那长长的尾巴,轻盈地在枝头跳来跳去。隔年的青草从地里探出头来,跟约好了似的,齐齐整整排好队,织出一方嫩绿的地毯。迎春花沉甸甸缀满枝丫,在围墙边落下星星点点的鸡油黄,是那种廉价的美丽,心却野得很,偏要把一簇簇烂漫伸到墙外去。
围墙内的小世界,仿佛是游离在时代车轮之外的产物,上演的是几十年如一的独幕剧——死死板板的宫廷戏,里面的人们习惯了做卑躬屈膝的奴才,沈寒清则是这个封建王朝里唯一的君主。
开春的时候沈寒清患了场伤风,断断续续咳了一个月,总是不见好。他前些年贪迷酒色掏空了身子,恢复能力便比寻常人差些。府上来过几波医生,吃过西药又换中药,竟然没人能根治赌王咳嗽的毛病,沈寒清一生气,把那些蒙古大夫轰走,索性药也不吃了,天天指着鸦片烟过活。他是发现了,医生们看不好的顽疾,只需吸上几口大烟,病痛就烟消云散了。
沈慕枝在客厅跟徐仁交待完生意上的事,正要回自己房间,穿着晚清窄脚裤的女佣叫住他:“少爷,老爷唤您过去呢。”
他知道,干爹这是想要他去烧烟了。最近赌王的鸦片瘾越来越大,如果沈慕枝在家,隔不了多久就要找儿子伺候他一回。
沈寒清仰面躺在烟室的塌上,眯着眼睛假寐,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抖开了那对疲惫的丹凤眼,问:“涂金元又搞什么名堂?”
“爹,您听说了?涂家收手了。”沈慕枝有些惊诧,沈寒清连日来足不出户,消息倒挺灵通。
“涂家这么容易就偃旗息鼓了?前些天还一副要跟我同归于尽的势头,这不像涂金元的性子啊。”沈寒清支着身体慢腾腾坐了起来。
“涂金元那老家伙的想法谁能猜透呢,无论如何,我们的生意可不能停在那里,”沈慕枝熟练地摆弄着烟具,取出一块烟膏烧起来,“我刚才通知了下面的人,荣晟记所有场子明日起照常营业。”
“都安排好了?有把握吗?”
沈慕枝点点头:“是,我方才吩咐徐仁去雇了几组白俄保镖,到时候他们轮流驻守在各个赌场门口,哪怕涂家有后招,我们也不怕。”
“咳咳……”沈寒清掩嘴咳了两声,“雇保镖的话,长期下来要花那许多钱,我们也吃不消。”
沈慕枝倒是不太担心,拉锯战对双方都没好处,涂家在这时候弃战,也是顾全大局的考量,应该不至于后面再死咬不放。
他安慰沈寒清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就算涂金元想再弄我们,洪帮的人不一定乐意呢,听说他们帮会内部斗得厉害。”
沈寒清翻身躺下,拿起烟枪吸了几口大烟,幽幽开口:“刘雪生你打算怎么处置?”
“爹,先不论孰对孰错,毕竟由他牵扯出那么大的事,沈家损失巨万,无论如何,刘经理是留不得了。”沈慕枝沉声道。
“嗯,给他一笔遣散费,让他滚蛋。”
沈慕枝给他捶腿,斟酌半晌才说:“王老年纪那么大了,您看是不是……”
“连他你也要动?”沈寒清一边眉毛一挑,脸冷了下来,“王群跟了我三十年,给我管了三十年的账,他是我最信赖的左膀右臂。”
“可是王老都六十三了,今年才到这会儿,他就因身体原因告了两次假,只怕以后会更加精力不济,我是怕他太过操劳,他也到了该颐享天年的年纪了。而且沈家的大家大业,总免不了需要吸收新鲜血液进来,更新换代的。”沈慕枝手上不停,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沈寒清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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