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成蹊一个激灵从自恋中自拔,小脑袋瓜里充满了问号:怎么,沈大哥也要出节目?他怎么没同我说过?保密得这样好,是怕人取笑吗?嘻嘻,那就更不能错过了。
他怀着促狭的心思,料定了这回沈慕枝要丢丑,遂把帽子和手杖往边上一塞,匆匆奔到观众席看好戏。
飘逸的丝竹声如云雾散开,流出莺语如剪,百啭回声。花旦拖着水袖轻移莲步,“她”头戴水钻头面,敷粉化眉描红唇,身穿白底百蝶刺绣对襟褙子,底下是白底花卉刺绣百褶裙,斜斜站着,青葱玉指转动一把金色底大红牡丹折扇。朱唇轻启,一唱三叹的小磨调吟唱出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
婉转的歌声如乍起的春风,既清艳,又寂寞,唱尽了杜丽娘幽怨缠绵的情思。台上人一个婀娜的转身,一个秋水潋滟的眼神,牵动了下面几百号人的心,大家醺醺然沉醉其中,像一场集体的失心疯。
孟成蹊捂着胸口,能听到自己炸裂的心跳声,仿佛真有春风降临,吹皱一池春水,他的春心刹那间被吹醒了。
那一刻,他成了伤春的杜丽娘,因一份昏昏的美梦而痴狂,劝君惜取少年时,莫待无花空折枝。
昨日种种风流,譬如朝露消逝,活了二十二年,他第一次尝到了心脏悸动的滋味,是如此激烈的,却又如此甘甜。
他像发了一场高烧,被体内的某种炙热席卷,忘了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是谁,眼前闪过的都是沈慕枝的那张脸,闪过他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连歌声什么时候停了都没有知觉。
负责场务的一个女孩子来座位上找他,对着他又揉又捶,急得差点哭出来:“可找见你了,快到你上场了,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赶紧回后台准备!”
他这才痴痴傻傻地站起来,由她推搡着往后台去。
傅司令今天不开心。上午市里开会,他又跟市保安处处长邓戟有了摩擦。那邓戟是个刺头,火药桶一样的脾气,对谁都不服,而傅啸坤又顽固得像块臭石头,两人一对上,那是针尖对麦芒,没有一次不是不欢而散的。
傅啸坤一脸煞气地撂了担子,本来就不想开这劳什子会,谁爱讨论谁讨论去。推门下楼,他电梯也不坐,气哼哼从顶楼踩着楼梯走到底,出了大门见到停在路边的汽车和李副官,一把拉开车门跳上去。对车门咣当咣当砸了几下,总算泄了点愤,他撑脑袋坐在车尾,觉得一切都那么可恨。
恨他老爹死得太早,死便死了吧,还留给他十万的兵;恨自己百无一用只会打仗,却免不了经常打败仗;恨上面的政治家虚与委蛇地敷衍他,没人真正赏识他的才华;恨他大部分的青春都浪费在了没完没了的战争上,恨北方太冷南方太潮,恨天恨地。傅司令在这场漫无目的仇恨中,过早地衰老了。
副官李洪生怕他气出毛病来,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我听说上海商会今日恰好有活动,离这里不远,司令不如去散散心?”
傅啸坤讨厌所有虚头巴脑的社交,正欲出口拒绝,但想到回去要面对自己军中那群一天到晚哭穷骂娘的兵油子,觉得还不如去那处兜兜呢,便点头答应了,权当是去逛花园了。
商会会长王文斌一听傅司令来了,油光光的胖脸上露出菩萨般的笑容,立马差人给他在前排设了个专座,殷勤地端茶递水,一顿讨好。傅啸坤疲惫地嗯嗯啊啊敷衍了他几声,眼睛却片刻不移地放在舞台的表演者身上。
台上的年轻魔术师正在上演变戏法。他右手拿打火机,点亮了另一只手拿着的长签子,火苗从签子头上蹿出来,越烧越旺,这时他猝然用右手手捂住那团火,手握着慢慢往上撸,火苗居然不见了,签子上头出现了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
他又从托盘中拿过五六条颜色不一的纯色小方巾,每块方巾首尾打结系在一起,然后一手揭开他的高礼帽,将连成一条的方巾扔进去,把帽子戴好。他跟着观众一起从一数到五,再揭帽子,方巾早就无影无踪。他拍拍右手手面,又摸摸左边手臂,终于从左手袖口里抽出一条细细长长的彩色丝带,丝带上一个结都没有,在他脚下蜿蜿蜒蜒,怎么抽都抽不完的样子,足有几十米。
台下掌声雷动,他微笑着用一根食指放在嘴唇正中,做势嘘了一下,随后接过助手手中的一个铁笼子。笼子闭得紧紧的,里面装了一只皮毛雪白的活兔子。魔术师将一块红布盖在笼子上,屏息凝神,手指悬空在上头动作一番,大家耐心等了十几秒,布头掀开,笼子里空空如也,他竟把兔子变走了!再盖上红布,笼子里又变出一只鸽子。观众觉得好玩,哗啦啦一顿鼓掌,魔术师朝左边一个鞠躬,朝右又是一鞠躬,笑得脸上露出两个酒窝,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李副官盯着那脸孔白净的魔术师看了半晌,总觉得眼熟,又叫不出具体名字,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不是前些日子在街上咬了司令手的小兔崽子吗?
“等他下了台司令能饶了他?这种场合可不好生事端呀。”他惴惴地想,低头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傅啸坤。
端坐在位子上的傅啸坤眉头舒展,线条冷硬的下颏不再绷紧,出人意料地展现了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李副官霎时松了一口气。
傅司令记得孟成蹊的这张脸,皮肤瓷白,嘴唇红润,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是漂亮而迷茫的。诚然,他看着让人赏心悦目,可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并不缺少他一个。他只是借他这份皮囊,想起了他记忆中日渐朦胧的那人。
十六七岁的夏天,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绿草丰盛,水波柔软,空气中弥漫了干燥的尘土气。他和阿泽坐在葡萄藤下,一人各捧半个西瓜用勺子挖着吃。一勺下去,西瓜清凉的气味在空中炸裂开来,阿泽穿了件米白旧褂子,懒懒地靠着他吃瓜,眉清目朗的脸上渗出岑岑细汗。
他揽过少年单薄的身板,一叠声地唤他“阿泽阿泽……”
阿泽嫌他烦人,推开他潮乎乎的手:“干嘛?”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
“有毛病。”阿泽骂他,脸上却是清清浅浅地笑着。
他黏黏腻腻地贴上去,闻见对方身上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健康气息,说:“阿泽,我发现你生了一对远山眉。”
视线模糊了,熟悉的场景分崩离析,他眨了眨眼再看,哪里还有阿泽?他仅能看到台上那个年轻人,快活的,灵动的,也生了对淡淡的远山眉。
12.
雾,四周都是雾,乳白色的雾,他陷在水汽袅袅的汤池之中,入目是无边无际的旷寂与虚茫,呼吸着灼热潮湿的空气,身体昏沉。背贴在一个人身上,同他一样湿哒哒,热烘烘,脚下是飘的,不着力。
那人将他虚虚抱住,旖旎的吻从脖子蔓延到后背,痒痒的,伴随爱抚揉搓,令人欲念横生。
孟成蹊想,这是做梦呢,一场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春梦,该好好享受。
他回身抱住那美人,双手笼在对方光滑的肩膀上,一点点向下,朝那红缨处摸去,胸口扁平结实,没有想象中应有的饱满鼓涨。他又去摸乳/头,乳尖小小的,像是发育不良的小女孩才有的。手指划过平坦的腹部,腰胯的骨骼也不如寻常女子的纤细,他心生恐慌,赶紧往幽深处探去,这一下,让他大汗淋漓。
那人竟生了和他一样的东西,一大根,滚烫而坚硬。他被烫到一般收回手,拼命去看清对方的模样。他攀上他的脖颈,拉低了他的头凑近看,刀刻般的轮廓,唇峰陡峭锋利,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明亮异常,是沈慕枝。
孟成蹊惊吓中手劲一松,仰面软倒在水中,温热的泉水将他包裹着,拖拽着往旋涡深处去,他张开嘴想呼救,结果水都灌进肚子里。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溺死的时候,沈慕枝托起他的身子,嘴唇对着嘴唇,渡给他一口气。
一吻结束,他睁眼醒了,翻身拥被而坐,像哮喘病人一样呼呼直喘气,满头满脸的汗顺着脖子滚落。掀开被子,孟成蹊感到裤裆那里黏糊糊的,一摸一滩湿的液体,带着腥膻的味道,心中登时五味杂陈。
他脱下睡裤换了一套衣服穿,想想不对劲又去冲了个澡,躺在床上烦躁地翻了几十下,睡意全无。只好起床踱步,吩咐阿明把床单被罩换了,再躺上去,还是翻来翻去地睁着眼,折腾一通天大亮了,他不再硬逼自己睡,干脆洗漱好下楼去。
孟公馆的早晨紧张而忙碌。家丁们已经房前屋后地洒扫过一番,留下一屋子窗明几净。穿洋装的女仆们用推车将丰盛的早餐送上餐桌,有面包培根牛奶,也有稀粥豆浆油条。孟重迁边用早点边看当天的报纸,嘴上抱怨着钢材的价格又跌了。
孟怀章一身运动服汗流浃背跑完步回来,看到懒汉弟弟破天荒早起,不禁啧啧称奇:“成蹊今日这是要用功了?”
“睡不着了,天亮得早了。”孟成蹊嘴里嚼着羊角面包,含糊解释道。
孟重迁把视线从报纸移到他身上,嘱咐说:“有空闲跟着你哥多学学经营,别成天就知道瞎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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