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光一闪。
赵晋宜道:“何不……与我试一试。”
伯九道:“公子愿意试试变成菜刀么?”
赵晋宜:“……”
伯九笑道:“要不砧板也行啊。”
赵晋宜拔腿就走。
转眼两年多过去。某个早春之日。
京城一处繁华地带,两个仆役爬到梯子上,随着高挂的鞭炮被点燃,噼啪乱响中,一齐把遮掩住一块牌匾的红绸布扯下,露出三个大字——江春楼。
一年半前,伯九学成,离开赵国公府,同钱庄借了钱,开了个小饭馆,不想生意奇好,不仅三个月还清钱庄的负债,还收了几个徒弟。伯九有意将生意做大,便有了这江春楼。
伯九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迎客。看到赵晋宜和他的同伴时,神色未变:“公子里边请,我让小二准备雅座。”
赵晋宜深深看了他一眼,笑:“今日只是来捧场,希望掌柜的徒弟不要让本公子失望。”说罢径自入内。
荣升新晋大掌柜的伯九,自然已经不再上灶了。
是夜,伯九在房中坐下,展开信纸,研墨,提笔写道:“雁寻亲启:今日得偿多年夙愿,喜不自胜。回顾三年种种,恍若在梦中。若你回京,定要来江春楼一坐,我二人不醉不休。我如今心愿达成,手中也有了些钱,已考虑给小妹挑个夫婿,她年已十八,不可再耽搁。两月未给你写信,实乃置办酒楼,事情颇多,请勿见怪。不知雁寻兄事务是否顺利?我想扬州有雁寻兄,是一大福分。望身体安康,得闲时写封回信。伯九亲笔。”
写完,静待晾干。就着跳动的烛火发呆。
☆、第十章
又是一年会试。
伯九倚在江春楼的柜台边,“噼里啪啦”拨算珠,右手执笔记账,记着记着,脸上的笑容越挂越大,拨弄着算盘的手指也弹得越发有力。三年来,他身形拔高不少,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又因着年纪轻轻便是酒楼掌柜,引得不少媒婆前来说亲,全靠席香会两下子三脚猫功夫,操起灰掸子把她们打了出去,这才消停些。他算完账,又掏出一本账,此账非彼账,上面全是些开销,乃是为席香置办的嫁妆,现已置办了两对成色上好的玉镯子和一床湘绣丝绸被面,然而最重要的不是嫁妆丰厚与否,而是那夫婿待她如何。此事席香却不急,好像大有赖死他的意思。更愁人的是,正因为他,京城有口碑的媒婆被她轰了个遍,说什么也不愿意说媒。唔,他真是操碎了心。
今日天气晴好,离会试还有二十来日,许多赶考的举子来江春楼吃饭,差不多正午时分,几近客满,堂内小厮窜来窜去,忙得焦头烂额。伯九这个掌柜的天生就是个劳碌命,闲不住,也拎了块抹布,东擦一下,西擦一下,时不时招呼下来客。转悠间,伯九看见堂下一青年男子临窗而坐,举着筷子也不吃,只呆呆望向窗外。伯九本着酒楼大当家的良好修养,决定上前向这位客官推荐些开胃小菜。走上前去,循着他目光一望,只见江春楼后院,春日斜照,暖风和煦,一女子着鹅黄长裙,明眸皓齿,正在……晒干菜。不正是小妹席香?
再看这男子,神情迷离。伯九心下一喜。
“咳咳……客官……客官?”
那男子回神:“嗯?兄台何事?”
伯九将手背在身后,道:“在下乃是江春楼掌柜,你所看的……是我江春楼老板娘。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男子一愣,神情羞涩地说:“在下徐亦然,不知那女子竟是老板娘,多有得罪,见谅,见谅。”把头一低,竟是万分失望的神色。
唔,有戏。
伯九微微一笑:“亦然兄可是来京赶考?家中在何地?”
徐亦然答:“是的。我是苏州人。”
苏州?倒很巧。席香在苏州总比其他地方熟悉的。
伯九叫来一个伙计,要了一坛酒,坐下道:“我有心与徐兄结识,不妨如实相告,那女子虽说是老板娘,却只是候补的,她还未曾许配过人家,是在下的小妹,名唤席香。”
徐亦然把头一抬:“在下能否前来提亲?”
伯九心想读书人都这么呆?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哦,倒也不是读书人都呆。
伯九只是笑:“徐兄不了解小妹这个人,怎么如此猴急?”
徐亦然羞涩一笑:“我原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
伯九继续试探:“我小妹被我娇宠坏了,又学了些功夫,打人可疼。”
徐亦然:“打是亲,骂是爱,若是娘子打的,做相公的又怎么会苦?”
伯九嘴角一抖。
徐亦然继续道:“戏折子里都是这么演的……真是因了冥冥之中的缘分。”
席香已经晒完干菜,胡乱拨了拨裙子上的泥,把手中竹篓随地扔了,大步正要走进来。
伯九:“……”他这傻妹妹,他钓妹夫呢,能不能别这么粗鲁。
徐亦然依旧一副陶醉的模样:“真是性情中人。啊,因了这冥冥之中的缘分……”
伯九沉默以对。她这妹妹大概是运气来了,不然怎么碰上这等傻子。
“九哥!”席香走过来。
“我才走一会儿,你在这干嘛?”说完,与徐亦然目光一对。
徐亦然面红耳赤。
席香缓缓扭头,看伯九,好像在说“这是哪里来的傻子”。
伯九想这是一番姻缘,不能轻易放过了,道:“这是徐兄,苏州人,我与他交谈几句,此人颇有雄才大略,谈吐不凡啊!”
席香仔细看了看徐亦然,好像在找伯九说的“雄才大略”和“谈吐不凡”。然后,好像没找到。她福了福身:“小女子见过徐君。”
伯九起身,拉席香坐下:“你们聊一会儿,我招呼客人去。”暗自给席香使了个眼色,走开了。
夜晚,伯九读完罗悬的来信,刚放好,就听敲门声。除了席香还能有谁?
开门,席香难得很沉静,道:“九哥……我有事同你说,你出来下。”
走在院子里,席香一直沉默。伯九只能说:“今天那徐亦然你觉得如何?”
席香突然狠狠打了他一拳,打在胸口。“你这个呆子!”
伯九想大概是不成,看不上,拿我撒气。“那我下次再找……”
“你怎么这么笨!我不嫁人,还不是因为……”
低头,“因为你么。”
伯九心中翻了几坛子的油盐酱醋。
“你就是笨,什么都看不穿,我看你眼里就只有你的厨房!”
伯九道:“可是席香,你知道……我不会娶妻的。”
席香道:“我知道啊!你有仇家,你不娶妻,我陪着你啊,可你要把我嫁出去,嫁给苏州的,远远地,远远地嫁掉!”
两人沉默了一会,伯九道:“席香,你对我的感情,不是那男女之情,我更不能拖累你,否则有愧你兄长在天之灵。那苏州的徐亦然……”
席香平静了下来。她歪头想了想:“傻子一个。他是怎么考中举人的?
“傻人有傻福,他对你是真心。”
席香低头:“谁知道真不真心?”其实徐亦然虽然愣头愣脑,却不迂腐。要不是双亲去世得早,若真有媒人来提亲,她有什么办法推脱?就只有这个呆子,还问她觉得怎么样。
她一仰头:“九哥!我也不会死缠烂打,如果你要我嫁,我嫁就是了。”
伯九迟疑道:“我不是逼你。你可有半分喜欢他?”
席香一笑:“其实他人挺不错。但总要试试他人品。我要真的嫁到苏州,受了欺负你都不晓得。”
“这好办。你先睡去。”
☆、第十一章
江春楼,众所周知,有个楼花,名曰秀娘。其人年方十九,是东街屠夫郑二之妻,体态婀娜多姿风情万种。云朝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谋生计的不在少数。
话说近来徐亦然着了魔往江春楼跑,伯九见席香对这徐亦然也没有生人面前的扭捏之态,心下觉得这是一桩可以促成的好姻缘,有意试探其人品,思来想去找到了秀娘。
入夜,江春楼刚掌上灯,秀娘回来了。江春楼一干人正围在一起,丢了手中的零碎就上去问如何。秀娘也不急,喝了口茶道:“这回掌柜的可不用再愁了,我看这个好,虽然呆了些,到底是正人君子。”
伯九心下松了口气,又道:“可也不知他家中情况,不行,还得再看看。”
秀娘笑:“他家在苏州,你怎知如何?这回是月老牵了线,我就说他老往这儿跑!”
有人道:“席香的线牵上了,掌柜的还不知在哪头呢!”众人大笑,一番调侃后,散去。
伯九回家才知,席香今日收了徐亦然的玉簪子。玉在云朝乃是通情达意之物,风俗有云,女子收了男子相赠的玉,便是两人定了情。
伯九只好问:“你可想明白了?”
席香轻声应了一声。
伯九叹:“他人虽不错,可毕竟在苏州,你嫁过去,受了委屈,我如何照应?”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不是你要我嫁?现在我想了,你又犹犹豫豫。”
伯九无奈:“好吧,都由你就是了,我能做的,无非是给你多备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