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叫公子看上了呢。这世上或许还有许多男子,但公子只对这一个心动了,生了执念了,公子命中的红鸳星,大概只此一颗吧。那句话怎么说的,什么三千水,只喝一口来着?
唔,不过,他要在假山后头躲到什么时候?
入夜。大夫诊完脉,开了方子,提了药箱走了。
伯九问了大夫膳食要注意些什么,待大夫离开,掀起罗悬额头上的毛巾。冷水浸过的毛巾已经被捂得温温热热了。
伯九叹口气。“你们读书人,身子真是挺弱的。”
罗悬淡淡道:“那牢房地又湿又冷。”
伯九心说更湿更冷的他难道还没睡过,一样熬过来了。不过,罗悬主要是因为泡在了冷水里头,又住了五夜牢房,一时间的确吃不消。
“你睡吧,我再去换条毛巾。”
罗悬看他一眼:“伯九……去睡吧,这些事下人来做。”
伯九嘲讽:“现在知道我不是你下人了?算了,我送佛送到西。”
罗悬微微一笑,抵不住眼皮的沉重,终究睡着了。
伯九打了盆冷水,重新拧了毛巾,放在罗悬额头上。
罗悬睡熟了。伯九坐在罗悬床边发呆。
伯九从来没有想过,他跟罗悬会有现在这样的关系。
在埋葬老陈之后,在从周箴变成伯九之后,他就决定余生只做一件事情,不去牵连旁人。但一切都很自然,他们相遇,分别,写信,重逢,已经说不清,是谁在向谁靠近。
伯九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闷。
烦闷什么呢。有个朋友,三五不时在一起喝喝酒,挺好。烦什么呢。
烦着烦着,就困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伯九躺在床上,被罗悬手臂紧紧框住。
伯九:“……”
“雁……寻……兄……”
“放……手……”
罗悬松了手,淡淡的看着伯九。
伯九觉得两人的脸贴得有些近,说不出一种怪异,就坐起身:“我怎么在床上?”
罗悬闭上眼睛,换了个姿势躺着,道:“昨夜醒过来,看你睡在床边,就拉你上来了。”
他扯了扯被子,继续道:“我身上一阵凉一阵热,索性就抱着你。”
伯九想起来了,这主子还烧着呢,就伸手去探罗悬额头:“唔,好像不大烧了,你觉得如何?”
罗悬点头:“尚可。”
伯九也点头:“那就好,我不去江春楼,今日就在你府里。大夫说饮食要清淡的。”
罗悬看着伯九转身离去,微微一笑。
他觉得他这个牢坐的,真是不错,
李小非闻声进来:“大人,还歇着吗?起不起?”
罗悬道:“今日不起了,三餐全在床上吃,叫厨子别动手。”
李小非抽了抽嘴角,还是忍不住道:“大人哟,适可而止啊。”
罗悬道:“你上次抄的书可抄完了?”
李小非一缩头,一溜烟跑了。
伯九舀了勺粥,送到罗悬嘴边,一口又一口地喂。
“雁寻兄生病的时候……可真像孩童。”
罗悬不语,只顾吃。
一碗粥片刻见底。
李小非推门进来,道:“大人,来客人了,是……三小姐。”
李小非原来是苏州罗府的人,他口中的三小姐,自然是罗悬三姐罗珺婉。
罗悬对于三姐到来显得有些意外:“请吧。”
李小非道:“三小姐还带了别人,是个年轻女子呢,没见过。”
罗悬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让她们进来就是,安置在前厅,我换了衣服便去。”
伯九道:“三小姐……是谁?”
罗悬道:“……是我三姐。嫁了人了。”
伯九道:“你在京城有亲戚啊?”
罗悬随便说了几句糊弄过去,下床穿衣服。
伯九端了碗正要走,罗悬道:“你同我一起去。”
两人来到前厅。
罗珺婉一身深紫长裙,仪态万千地坐在主座上喝茶,旁边坐了一个女子,看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藕色的裙子,很是楚楚动人的模样。
罗悬向罗珺婉行了个礼:“姐姐怎么得空过来?”并不看旁边的女子,落座。
罗珺婉微微一笑,放下茶杯,道:“我听二哥说你从那地出来了,来看看你。”
“一切安好。”
罗珺婉点头:“安好就好。”拉过一旁的女子:“这是梁将军的闺女,单名一个妤字,平日里喜欢写诗作画,也会弹琴下棋,同你颇为相似。”
罗悬颇为头疼。世上大抵他应付不了的东西里,这个难缠的姐姐算得上一号人物。
罗悬淡笑:“我是个粗人,梁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下配不上。”
那梁妤终于抬头,瞧了罗悬一眼,又迅速低下去,让身边丫鬟提起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这是府中做的一些菜,听说罗大人在牢中,想必吃的不好,就带了些菜过来。”
罗珺婉拍手笑,称赞:“那正好,就在这里用过午膳再走。”
罗悬挑眉:“谢谢梁小姐美意,只是在下在牢中吃得颇好。”
伯九一直沉默着,闻言抬头,正与罗悬目光对上。
罗珺婉只道罗悬是瞎客气,就掀开了食盒的盖子:“这菜颇精致。”
伯九悄悄扫了一眼那菜。中看不中用罢了,况且太荤,罗悬还病着,怎么能吃这些东西。看这三小姐拉郎配的样子,怎么连这些事情都不打听打听好了。
心下便有一些不大舒服。
伯九上前行了个礼,道:“在下是府中的厨子,梁小姐带菜前来实属好意,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梁妤不服气道:“怎么是办了坏事?”
伯九一指食盒:“我家大人是吃不得虾的。吃了许会丧命。”
三人都愣愣看着他。
罗珺婉呐呐道:“的确……是我疏忽了……悬儿,的确是吃不得虾的。”语毕,抱歉的看看梁妤。
罗悬深深看了伯九一眼。小厨子怎么这么长脸呢?嗯?他好像从没说过他吃不得虾,但伯九给他做的菜,向来没有出现过虾,连虾壳吊鲜味的汤都不曾有过。
罗悬有那么点愉悦。是不是小厨子比他想的更了解他呢。
伯九继续道:“况且我家大人尚且在病中,这些东西过于油腻了,是不大好的。”
梁妤到底是大小姐,觉得有些难堪,便收了食盒,让丫鬟提着,福了福身,道:“的确是疏忽,不晓得罗大人有如此多的禁忌,实在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说完,转身离开。
罗悬待那梁妤走远,叹道:“姐姐何时不再带些这样那样的女子来呢?”
罗赫已然放弃,并决定成全了,就连父亲都松口了。
罗珺婉也觉得今日这事办得很不妥贴:“我都不晓得你病了,你好些没有?”
“姐姐不用说这些空话,再让我见一个大家闺秀,悬儿不是病了,大抵是要疯了。”
罗珺婉尴尬的笑笑,注意到一旁站着的伯九,就转移话题:“这是你的厨子?看这穿的衣服不像。”
罗悬道:“的确不是,是江春楼的大掌柜,我的……我的朋友。”
伯九行礼:“见过罗小姐。”
罗珺婉点头道:“江春楼么,我听说过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瞧瞧伯九,又瞧瞧罗悬,眼睛来回转了好几次。
罗悬将手握成拳,放在嘴边,轻声咳了一下。
罗珺婉收回目光。
啊,是这个意思。很有意思。
☆、第二十三章
罗悬的风寒去得很快,三日后便好透了。刑部准了他半月的休假,正好近日阴雨绵绵,好不容易一日停了雨,便叫了伯九,只带了李小非一个小厮,准备去登山游玩。
伯九顶着八宝和四全绵绵不休的“掌柜的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不着店的”数落,提脚迈进罗悬前来接他的马车。
昨夜里还下过雨,地上潮得很。李小非在外头赶着马车,伯九与罗悬两人就坐在车厢里。这马车有些小,两人都是成年男子,膝盖抵在了一起。伯九并拢腿试了好几次,还是碰到,引得罗悬多看了两眼。
马车行至山下,三人下车。李小非将马车托给别人看管,三人便开始登山。
伯九不晓得为何罗悬今日兴致勃勃要出游,但看了看周围,有不少人也趁着难得放晴,来登山了。
石阶渐渐有些陡,上头的青苔落了雨,很是湿滑。伯九只能慢慢走,怕脚底打滑。
一只手伸到眼前,伯九抬眼一看,罗悬站在两个石阶的高处,俯下身,向他伸出手,脸上是春风十里般的笑意。
伯九下意识把手交给他。暖的,厚实的温度,叫人心安。
伯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李小非在后头默默看着两人,心里叹了口气,认命的自己爬。
三人行至半山腰,觉得有些乏了,恰巧此处有一平台供人歇脚,便停下。
八月初的风,阳光淡弱,匿在云后头,风凉丝丝的。
伯九道:“要入秋了。”
李小非道:“可不,快要中秋了。”
伯九问罗悬:“你中秋如何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