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悬看他:“我倒想问你。”
伯九想了想:“席香都嫁人了。就我一个人,没旁的去处。”
罗悬道:“我那日去我二哥府中,你与我同去。”
“怎么好意思?”
罗悬摇头:“无妨的,我二哥不像我三姐,你去就是了。”中秋之夜,他怎么能放任小厨子孤苦伶仃的。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中秋乃团圆之夜,小厨子同他一起过,便算是他的家人了。
伯九只好点头:“那我做些月饼,算作见面礼。”
罗悬淡笑:“这便随你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爬起山来。
阳光的淡弱是下起细雨的征兆。三人快爬到山顶时,忽地又飘起了小雨。三人加快步伐,爬到山顶,进了山上的寺庙避雨。
这庙香火还算旺盛,只是近日天气不大好,也没逢上什么观音生辰的大日子,所以人并不多。
李小非道:“这寺庙求姻缘,算官运都颇有名气。”
这两样同伯九都没什么干系,所以他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李小非道:“大人不如去算算官运?”
罗悬道:“前途无定数,何必拘泥。”
伯九赞同地点点头,道:“我在京城待了这许多年,还从没来过寺庙,不如四处看看。”
罗悬道:“好。”
雨渐渐有些大了,打在屋檐上如金戈铁马,滑落下来,敲打在石阶上,又叮咚乱响。
罗悬与伯九不说话,李小非也就不说话了。
天幕与地面交织成密密麻麻的水帘,肆意铺成。墙头屋檐的铜铃铛随风鸣响。
伯九静静站在水幕前,有些恍惚了。伸出手去接那雨,水在他手掌中迅速聚拢成一滩,然后沿指缝滑落。
他接了许久的水,直到罗悬也伸出手。
在雨里,在茫茫的水幕里,罗悬的手,握住了他的。
伯九转头,带了一些惊异。
罗悬柔声说:“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回来吧。手都凉了。”
伯九不语,把手收回来。
罗悬看着伯九。伯九有心事,一直都有,从他回到京城起,他就觉得伯九同那个唱小曲的样子不大一样了。他不同罗悬说,或许也不同任何人说。可现在在这萧索空濛的景致里,他放任自己软弱了。
罗悬想靠近他,尽管他或许是最靠近他的,但这还不够。他想靠近到,他有立场告诉伯九,什么事情都可以依赖他。
伯九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一时不知如何化解尴尬,只好道:“看了半天的雨,嗯……我……乏了。要不……去前头求个平安。”
李小非供奉了香火钱,三人跪在蒲团上。
伯九拜了三下,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希望能早日知晓允王案真相。
想了想,好像不够,又加上,罗悬一生官运通达,平平安安,大富大贵。
对佛像念叨完了,伯九满意的笑笑,站起身,将香插进香炉。
既然已经供奉了香火,三人索性也去求了个姻缘。怎奈伯九的确并无此念,想了想,就在布条上写下席香与徐亦然的名字,绑上了桃树的枝头。
雨停了。寺庙里的人越来越少。一老僧拈着手中长长的佛珠,含笑看着他们。
罗悬福了福身,道:“可是主持?”
老僧点头:“施主在求姻缘?”
“是。”
“可那布条上,空无一物啊。”
罗悬道:“此事我不强求,全交由命盘。”
老僧含笑看他:“的确强求不来,世人来往如梭,却难得有施主这般心境。贫道看施主颇有眼缘,可否一道喝喝茶?”
罗悬转头去看伯九,伯九挂完了布条,也转头和他对上。罗悬招手,伯九跑过来:“怎么?”
“这是庙里主持,请我们一道去喝茶。”
伯九忙道好。
盘腿坐在草席上,四人对坐。
罗悬道:“主持这儿风景很好。”
说的是眺望出去的景色。寺庙原本就在山上,俯瞰下去,能看到半个京城的繁华。
主持道:“这景,贫道看了快一个甲子了。”
伯九惊讶的看着面前的老僧。
主持微笑:“贫道十五岁时便遁入空门,已逾古稀。”
他转了转手中佛珠,问:“四大皆空之人,本不该过问此事。但……不知司马家如今境遇如何?”
罗悬道:“没落了。主持为何问及司马氏?”
“贫道俗姓司马罢了。”
伯九再次细细端详面前的老僧。这山中寺庙的主持,竟也是司马氏族人。想到那张丝帕,他心里又一阵烦闷。
炉子微微颤动起来。水沸了。
伯九端起茶杯喝茶。对于茶,他实在分别不出什么,不过有些涩些,有些泛苦,有些回味余甘罢了。
罗悬与主持一番畅谈,似乎兴致不错。伯九默默听着,觉得这大抵是罗悬真正的样子。书生不都有泼墨挥毫的意气风发么。而自己,不过是摆弄油盐酱醋的一介凡夫俗子,何以成为这高不可攀之人的朋友?君子远庖厨。罗悬,乃是真君子啊。
这茶喝到后头,苦得发慌。伯九就不喝了,走到屋外,倚着阑干,一心一意发起呆来。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很小,水珠扑在他的脸上、额发上,他也不去擦拭。
什么时候要再去找找那同允王妃长得十分相像的女子,许是一个突破口。其实伯九有想过翻阅刑部的卷宗。但他,几乎是本能的,不想让罗悬知晓什么,或是牵扯进去,只能作罢。
“你今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的?”罗悬背对阑干,手撑在上头,看着伯九。
“大概因为这雨下得十分恼人。”
“你不愿坐着喝茶谈心,下次我们便不来了。”
“你同主持谈得来,是缘分,怎么能因为我就不来了?我在这看景,也并不无聊。谈天说地谈古论今,你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罗悬笑:“同伯九喝喝小酒才是我罗悬此生乐事。”
伯九心又莫名一慌。罗悬把脸凑近他:“若伯九再唱上两句,那便无上仙境,难以捉摸的美妙了。”
伯九瞪:“我怎不知你竟如此放浪?”
罗悬笑:“伯九不晓得的事情还很多,往后还要慢慢了解。”
☆、第二十四章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了。
城东罗府办了家宴。罗珺婉嫁了人,自然是随夫家过。家中亲眷也都在苏州,于是罗府竟只有罗赫夫妇俩和罗悬伯九。伯九想起了席香,这丫头至今都没来过一封信。又转念一想,不来信也好,表明徐府日子舒坦,没有什么好挂念的,也就放心了。
伯九本来不大会做月饼,倒是跟江春楼的阿苗的娘亲学的。平民百姓的月饼朴实,伯九怕罗府是富贵之家不喜欢,便提前刻印了模具,在上头刻出些别致的花纹,第一次做出来时,江春楼的众人都夸精致。
只带糕点伯九也觉得不大像样,又拎了坛子酒。
赴宴时,罗赫让家丁把东西拿下去,只道:“都是一家人,带这些东西显得生分了。”
一家人?
伯九嘴角微掀。这罗悬二哥说话倒很客气。
罗赫的夫人沈氏是个温婉的女子,同罗赫看上去很般配,像是一对璧人。
罗悬同伯九耳语:“我二哥同我嫂嫂感情甚笃。”
伯九点头。的确,很是难得。
喝了会儿酒,伯九同罗悬道:“你二哥原来是做大官的,居然还让你进了牢里?”
“这事复杂,你不用多想。”
沈氏笑道:“江春楼的糕点颇合我心意,自打开张,我就再没有吃过别家的。”
伯九对这罗夫人很有好感,道:“夫人喜欢就好。”
沈氏道:“叫夫人太生分了,不如同悬儿一样,唤我一声嫂嫂。”
伯九讶然。
沈氏催促:“唤一声听听,往后我叫人去江春楼买糕点,便能便宜些了。”说完和罗赫相视一笑。
“嗯……嫂嫂。”
罗悬只顾吃菜,静静的看自己的兄嫂诳他。
为了不让伯九太过沉默,罗赫夫妇尽量挑罗悬小时候的事情讲。原来沈氏与罗赫乃是青梅竹马,从小便有了约的。沈氏对罗府也很了解。
“我公公最喜欢的便是悬儿,都是因了他娘亲的缘故。”
伯九对罗悬母亲有个模糊记忆,便是她生下罗悬,二十几就去了。
提到早逝的母亲,罗悬并不特别悲痛,只是沉默了。
“因为大家的娘亲都在,就变着法疼爱悬儿,但悬儿从小性子就闷,长大些了才同我们说说话,你看,如今话也是不多的。”沈氏道。
伯九点头,居然同情的看了看罗悬。
罗悬咳了一下,道:“一直只晓得你有个妹妹,还不知道你双亲如何?”
伯九举着的筷子慢慢放下:“我双亲从我记事起便不在了的。”不知晓时有个父亲健在,知晓时连父亲都不在了。
“……那为何还有个妹妹。”
“并非亲生。”
沈氏看话题变得沉重,道:“伯九妹妹芳龄几何?可曾许配人家?”
伯九道:“说来也巧!小妹今春才许配了人家,和罗府有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