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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不肖生 (毛呆呆)


  冯逸愣了愣,道:”不曾。”
  那夫子便从案上木盒里抽出一屉,道:“吃。你到底叫个什么?”
  ”冯逸,扬州的。”冯逸从书堆后艰难地探头一望,却是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便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了一个。
  那夫子列完书单递过去,冯逸双手捧着书,嘴里叼着包子,呜呜地瞪眼,那老头子倒是有趣,见状直接把条子朝他脖子里一塞。
  冯逸到了书库,先还原书,再按单找书,远到《洛阳伽蓝记》《三辅黄图》,近到《诸郡物产土俗记》《诸州图经集》,俱是记载水纹地理人文风俗的方志图经,这老夫子的爱好倒也稀奇。待寻前朝一本《区宇图志》时,却死活找不到,冯逸只得去寻书库的管事。管事接过条子一看,了然道:“是韦学士叫你来的?”
  冯逸心中一动,作不解状:”韦学士?”
  那管事指了指条子左下一道龙飞凤舞的签名:“可不是韦述韦学士么?”
  冯逸惊地下巴都要掉了,韦述是什么人啊!当朝十八学士之一啊!
  开元时天子效仿太宗,于上阳宫食象亭以当世十八位才子为学士,命国手董萼为这十八人画像,这些人被当世称作”十八学士”,其中不少被天子指派为太子侍读,由此可见才学。韦述正是十八学士之一,集贤院直学士,国子司业加银青光禄大夫,并掌国史,勒成《国史》一百一十二卷,人将其比为谯周、陈寿,才学可见一斑。
  冯逸结结巴巴道:“当、当真是、韦述?!”
  管事好笑道:”老汉骗你作甚?”说着去给他寻那本《区宇图志》。
  夭寿哦,冯逸在心底疯狂地呐喊,那总拿笔杆戳鼻孔的老头居然他妈的是韦述?!他捧着书往回走时脚步都是飘的,整个人难从巨大的冲击里缓过神,木棋儿恰巧拎着食盒往后院蹿,冯逸差点没跟他撞上。
  木棋儿见他神色恍惚,不由得迭声喊:“少爷少爷少爷?”
  冯逸回过神,”哦”了一声,问:“买回来啦?”
  木棋儿说:”还买的芙蓉糕。”
  冯逸心念一动,接过食盒道:“你到处溜达溜达,吃点东西,钱不够去我房里拿。”
  木棋儿高兴坏了,哎了一声就跑,冯逸便一手捧书一手拎食盒,回到了韦述处。再见这个老头,他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冯逸性好读史,而韦述正是掌国史的当朝才士,简直……简直叫人一会儿完全没有想法,一会儿又满脑子都是想法。
  冯少爷也不是个瑟缩的,站外面感叹了一下就进门去,把书堆放到桌角,木盒朝韦述手边一推,笑眯眯道:”先生饿不,尝尝点心?”
  韦述“嗯”了一声,将手头一句写完,捻起块芙蓉糕,吃了一口甚是香甜酥软,咦了一声,干脆搁下笔,两手都来抓,吃着东西含糊不清道:”那个冯什么,你也吃……”
  冯逸飞快地啃了两个,绕到背后去给老人家捶肩捏膀,口中道:“先生,说了多少次了,我叫冯逸,不是’冯这个‘’冯那个‘,怎就记不住呢!”
  韦述被他伺候地舒服,唔唔两声,道:”记住了记住了,冯逸,冯小子嘛。太学生还是举子啊?”
  冯逸道:“举子,扬州的。”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天碧台阁丽,风凉歌管清。纤腰间长袖,玉佩杂繁璎。”韦述摸着胡子颔首道,“扬州不错,是个好地方。考的哪一科啊?”
  冯逸答道:”进士科。”
  韦述又点头:“甚好甚好。不过——”冯逸竖起了耳朵,只听那老头续道,”你这小子一脸猴儿样,肚子里能有几分墨水?”
  冯逸切了一声,不满地道:“这么跟你说吧,少爷我三岁读史记,四岁阅汉书,甭考墨义诗赋,只要是史论策,我就能拿头筹!”
  韦述被他逗乐了,捋着胡须摇头道:”小子牛皮吹上了天。”
  冯逸哈哈一笑:“先生考考我?”

第23章太学(四)

  冯逸好读史,韦述好著史,一老一少好似屎壳郎滚粪球,真正的臭味相投。冯逸机灵得很,一旦真想与人相交,一口漂亮话张嘴就来,哄得那年迈的大学士心怀甚畅,而韦述见他聪慧,言谈间便忍不住抖了些论调,冯逸也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当朝学士,当真十分博学,天文地理诗书典制法度无所不精,交谈时直叫人如沐春风。
  不知不觉天色渐黯,窗外大块乌云堆叠如瓦,雪似鹅毛般纷纷落下。
  冯逸给韦述沏了壶茶,韦述接手灌了一口,埋怨道:“你这小子不安好心,拉着老汉与你胡侃半天,正经事都不曾干。”
  冯逸是个极会察言观色的,见他神情,便知这老头子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自己多有青睐,当下嬉皮笑脸道:”古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学生听了一下午道,吃完饭就去死一死。”
  韦述起身取了件蓑衣,一边往身上披一边说:“是个聪明小子,可惜……”
  冯逸正上前帮他穿戴,一时听得奇怪,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韦述白眉一拧,瞪着双眼道:“可惜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冯逸哎了一声,长叹道:”这不是娘死得早没人教么。”
  韦述指着他鼻子,一脸恨铁不成钢:“从今往后,每日到这儿点卯,老头子给你收收心!”
  冯逸心中大喜,却故作唉声叹气:”卯时太早了吧!辰时如何?”
  韦述冷哼一声,披着蓑衣跨入漫天飞雪之中。
  冯逸望着这老学士在风雪中独行的佝偻背影,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感动。
  北方的冬天昼短夜长,此刻未至酉时,暮色已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伴着天边大片乌云,天色阴暗地发青,雪片夹在风中,迎面钻入耳鼻,冯逸连哆嗦了几下,头一缩笼着袖子朝廪舍生住处走。这漫天大雪的,后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大抵都躲在屋里用功,整个宿舍区静悄悄的一片。
  冯逸用过晚饭,让木棋儿烧了盆火炭,打发他出去闲逛,点起油灯翻了翻书。不知过了多久,那灯焾垂了下来,光焰便小得似豆芽一般,冯逸拿铁丝挑了挑灯芯,焰光跳了跳,瞬间大了几分,却又在片刻后黯淡下来,坚持不了多时,啪地小声一炸,而后熄灭。黑暗瞬间围拢过来,唯有寒月星光隐隐透过窗纸流泻进来。
  夜深人静,风过重阑,冯逸多少觉得孤独,阖上书抹黑洗漱一番,脱了衣服朝床上一滚。地冻天寒,屋外即是飞雪漫天,里间虽有火炭,布衾却也冷硬似铁,冯逸反而越睡越冷,两脚麻地失了知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笃笃的敲门声,冯逸含糊着嘟囔:”谁啊?“
  门上几声轻响,随即叮地一声插销落地,木门吱呀一开,风雪立时灌涌而入。冯逸立时清醒,拢着被子坐起来,喝道:”谁!”
  一人披着暗青大氅走到床边,衣摆和肩头都是白雪。
  冯逸张嘴就要喊救命,却被人眼疾手快捂住嘴巴。那人抹去脸上飞雪,好笑道:”不认识你相公?“
  是花良。
  冯逸冲他直眨眼,花良便松了手,脱了大敞挂到床头,转身将那插销装回门上,关紧了门。
  冯逸道:”你怎么来了?”
  花良除了外衫,被角一掀钻进去,翻身抱住他,道:”顺路瞧瞧你。怎么这般冷?“
  冯逸被他带进来的寒气冻得直发抖,缩在人怀里哆哆嗦嗦道:”我他妈……要……冻成……咸鱼干了!”
  花良被逗地轻声一笑,收紧了手臂,让他紧贴着自己胸膛。冯逸也顾不得跟他置气了,八爪鱼般缠了上去,把他当成个源源不断散发着暖意的汤婆子,过了一会儿缓过了劲,冯逸哼哼两声:”顺路?采大侠又摘了谁家的花?“
  花良没好气道:”你当我是你,有事没事就要跟人上床?”
  此时二人手足相抵,连口鼻都靠得极近,当真是呼吸相闻,冯逸凑在他颈边闻了闻,确实没有胭脂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冯逸心中狐疑,唯恐是鼻子被冻坏了,又贴着他脖子仔细闻。
  花良见他似小狗般在自己颈边嗅来嗅去,被蹭得有些气血上涌,按住他脑勺不叫乱动,却听冯逸闷声闷气地说:“身上怎有股血味?”
  花良心里一惊,原是特意洗刷后换了衣裳过来,不想仍被他闻出来。
  冯逸见他不说话,扬起头再问:”你做什么了?”
  花良摸着他的脸道:“问那么多作甚。”
  冯逸顿了顿,又说:”你还是不是采花贼啊?”
  花良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冯逸就抿着嘴不说话了。
  花良在他脸上捏了一把,道:”想那么多作甚。”
  冯逸一愣:“你是不是贼?”
  花良:”你猜。”
  冯逸一个翻身压上去,揪着他里衣的衣襟:”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花良似乎是有点迟疑,冯逸怒了,喝道:”说!”
  花良便道:“原名……郁鸿雪。”
  冯逸愣了愣,骂道:”娘们儿名字!”
  花良用阳具在他股后顶了顶:“还娘们么?”
  冯逸眉毛一拧,问:”白道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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