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太学(一)
此时已是十二月初,正值年关,学生们早就放了冬假,太学朱门紧闭,只余一旁开了单扇小门。冯逸欲进时被门房拦住:“干什么来的?”
冯逸掏出文书。
门房翻了翻:”呦,还是个举人。”又见他身后满地的仆人并三四辆大车,道:“住宿?太学可不兴这个,”那人点了点那群下人,说,”不兴给富家公子哥儿当别馆。”
冯逸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吩咐道:“搬完了东西你们就去住店,该回家的回家,大过年的也甭陪着我耗。此处留木棋儿一个就行。”
那门房这才指了个方向:”进吧。”
太学前头是个大院,往后是学堂,再向后才是书库和宿舍,中间又是个大院。书库藏书万千,所收上至秦汉古籍、下至本朝时文,诗赋经要注疏天文律法方志不一而足,冯逸正是看中这项,才舍了客栈来住太学宿舍。当下先往学官处递了路引文书,得分了一间屋子,再指挥众人卸了箱子,随后冯家众仆散去,就剩一个木棋儿。冯逸本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此刻却也不得不亲挽了袖子,和木棋儿一起收拾,待忙完后已累得腰酸背痛,躺床上打了个盹儿,而后便到了午间饭点。
木棋儿问:“少爷想吃什么,我到街上买去。”
冯逸干了一上午活儿,肚子饿得咕咕叫,便摆了摆手道:”等你买来又不知得几时,就在饭堂吃罢。”
太学确实有饭堂,烧给廪舍生吃的大锅饭,冯逸吃了几口,米饭夹生菜叶都是烂的,便住了筷子。木棋儿见状道:“我给少爷买些别的?”冯逸这才点头,想想又说:”不忙,你先吃点菜,垫了肚子再出门,看到喜欢的也给自己买些。”木棋儿应了声。
冯逸试着再吃几口,便推了碗绕到书库去,一进门就是一阵浓郁墨香,又带了些故纸特有的尘土气息,可谓卷帙浩繁汗牛充栋。他在书架前绕了许久,不知该看哪本,正转到本朝诗赋的几架,随手抽了册书夹在腋下,穿过大院想回房间去。才在院门口冒了个头,便有一物带着白光闪过,冯逸定睛看去,却是一群年轻人在踢蹴鞠,正是白打比解。
有人见着他,扬声问道:“可是新来的举子?”
冯逸四下揖过:”扬州冯逸冯子昂。”
众人便都拥上来相见,籍贯一报,各地的都有,都是来太学住宿的。似冯逸这般衣饰光鲜的几乎没有,大多衣着朴素装扮似是寒门。实则按理来说,冯逸也是个寒门,不过有钱的寒门和无钱的寒门,差别可就大了去了,尤其是有钱到冯家这个份上,除却见官要跪拜,实际上吃穿用度比权贵之家也不遑多让。当下这一众寒门,冯逸却也不敢轻视,一一作揖还礼。
而后众人道:“走走走,踢球去。”
冯逸连忙摆手:”我在旁看看,你们自下场子。”
众人便劝:“中了进士总归要比场击鞠么,先练练手!”
冯逸被他们说得笑了起来,书朝怀里一塞,撩起衣摆往腰带中一别,搓着手道:”来!”
一人道:“接住了!”随后身子一旋,踢出一式风摆荷,那球从众人头上掠过,被另一人一记燕归巢当空拦下,于足尖一搭一捻,旋即向对面传去,对面一人便一跃而起,在空中旋了个身,脚下一记转乾坤,那鞠球一个大回旋折了个方向,众人齐声喝彩。
此时冬阳明媚,普照大地。院中举子们足起如飞,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冯逸跑来跑去地追球,热得满身大汗。忽一人喊道:”冯子昂,接着!”话音刚落,那球于空中一拐,恰似流星探月般白光一闪直向冯逸砸来。
冯逸一个侧身,膝头一捻将球截住,这一下干脆利落,众人叫了声好,冯逸便将球一颠,想玩一式佛顶珠,不料球颠得有些低了,临时又欲改作拐子流星,这样一来踢出的动作就有些变形,那球方向一偏,跃过人墙直向廊下飞去。一个老夫子正抱着叠老高的书从廊下穿过,冯逸喝道:“糟了!”
话音刚落,那老夫子被球砸个正着,书册噗噗噗尽数掉在了地上。那夫子扶了扶腰,声如洪钟般喝道:”哪个臭小子?!”
众人哄地一下跑远。
冯逸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我!”
夫子怒道:”你这小子,嬉皮笑脸不似个好人。”
“是是是!”冯逸一边应下,一边蹲下去捡那些书。
那夫子背着手拔腿就走,冯逸只好捧着书追过去,跟着那老头子后面,七扭八拐进了处屋子,满地的散卷,几乎无处落脚,冯逸只得抱着书站在门口。那夫子把案上的一叠散卷搬开,腾出一小片空地方,而后敲了敲桌面:”放这里来。”
冯逸放了书刚想走,那夫子又道:“那个那个,慢着,把其他书收走。”
冯逸慢吞吞道:”先生,我有名有姓的,不叫‘那个’。”
那夫子眼一瞪:“年纪轻轻的废话这般多,那你自己说,你到底叫个什么?”
冯逸笑了笑,给他作了个揖:”学生扬州人氏,冯逸冯子昂。”
那夫子“唔”了一声,摸了把胡子:”难怪说话这么软哩。”而后似赶苍蝇般直挥手:“去去,拾书去,莫来烦我!”
冯逸:”……”
他把那些散了满地的书捡起来,分门别类地堆好,不停地起蹲,老腰都快折断了,便往地上一坐稍微偷个懒,抬眼看那夫子,老头子正端坐在案前,左手持了两三本卷,案上又铺了四五本,右手捏着笔,时而看书时而写字,停笔思索时笔杆在鼻孔里戳来戳去,冯逸看得一阵恶寒,却又禁不住猜测他到底在写啥。
这么一休息,先前没吃饱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一声更比一声响。
那老夫子听到了,推了推案上一盘糕点,不耐烦道:“那个谁,来吃!”
冯逸立刻爬起来,跑去捏起个点心往嘴里塞:”我叫冯……冯逸!”
“好好好,”那夫子头都不抬,”莫要烦我。”
冯逸便往他身后一站,一边吃一边看着他写字。这老头儿的字还挺漂亮,笔意嶙峋,苍劲有力,颇见一番风骨,此刻正写到:“……市内财货一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奇珍,皆所集……”冯逸等了半天,老头子在”集”后面又写了个“積”。
冯逸道:”先生在写传奇?”
那夫子笔一顿,抬头怒目:“著书!记史!”
冯逸:”哦。”吃着点心继续看他写:“文公卿以下民止多在朱雀街東,第宅所占勋贵,由是商贾多归西市……”
冯逸”咦”了一声,问:“这是长安?”
那夫子笔一摔,怒道:”吃东西别吧唧嘴!捡你的书去!”
冯逸抱着头跑到墙角蹲下。
第21章太学(二)
好不容易把摊了一地的书收完,冯逸见那老夫子埋头写得认真,便不欲打扰,抱着那叠高过他脑袋的书轻手轻脚往外退,孰料那老先生好似脑门儿上长了眼睛,头都不抬地说:“那个冯什么,明天中午到这来。”
冯逸试探道:”捡书?”
那老夫子“哼”了一声,道:”年轻人要多动动嘛。”
冯逸抽着嘴角走了,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个跟头。
待他还了书回房,木棋儿已将食物买回,冯逸掀了盖子一看,却是一盒蒸得酥软香甜的芙蓉糕,冯逸赞道:“徽州小吃,甚好甚好,来,你也吃个。”
主仆二人分了那盒糕,木棋儿说:”街上有好多色目人呢,少爷出去逛逛?”
冯逸说:“不去,累了半天,我要睡觉!”说着往床上一趴,道:”快给少爷捶捶腰。”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待醒来已是华灯初点月上柳梢。
冯逸一个翻身跳下床,洗漱一番带着木棋儿出门去。他心里惦记早上见到的那几个姑娘,本想直奔平康坊,半路却被各色吃食绊住,顺着心意从街头到街尾挨样吃了一路,最后因生怕在美人面前打嗝,才恋恋不舍地弃了那碗葫芦头而去。
平康坊乃京城教坊之所在,长安有名的烟花柳巷,冯逸到了那里便似回了家一般,把木棋儿打发去门口守着,银子一弹要了间雅房,翻着花册点了两个姑娘,而后靠在阑干上俯望大堂情形。
都城的教坊自然是别处歌馆不能相比的,胜就胜在风雅上。虽则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腻气息,却并没有拉拉扯扯的淫乱情形,至少在公共区域如此。本来嘛,来此的不是官员就是富商,要么就是身家显赫的官二代富二代,形容举止都代表着上朝贵族阶层的教养。一柄折扇一盏白瓷杯,几回眼波几句诗词赋,便是风情。
不一会儿,两个姑娘拎着裙摆上楼来,冲冯逸盈盈一福,千娇百媚地道:“见过公子。”
冯逸见二人桃腮带笑美目流盼,心里很是喜欢,赏了两锭银子,携二女进了里间,又见一人抱琴一人握笛,便浅酌了口茶,朝软榻上一靠,歪着身子道:”弹一首听听。”
二女对视一眼,一人拨动琴弦,泠泠淙淙,似江南水月,风过竹林,一折将过时,笛声悠悠而起,有如秋水流溯冷露华浓。冯逸听了一会儿,不住点头,翘着扇子问:“这是你们改编的长门怨?”一女答是。冯逸”唔”了一声,摇头道:“不好不好,少爷来寻欢,哀怨了可不行,换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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