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星自知说错话了,正自恼悔间,听紫洲冰冷的语气问:“你见过他?”
晏星一瞠目,复又垂下,连忙摇头摆手道:“没……没有。”
良久,紫洲突然指着门口,喝道:“出去!”
晏星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他,怔了半刻,俊颜乍红乍白,而后一跺脚,瞪了那女子两眼,愤恼的跑出了房间。
及至掌灯时分,紫洲熬好了药给阿凝送去,发现塌铺已经空空如也,他伸手探了探被褥,温度还没有完全冷却,证明她没走多长时间,于是叫上几个医馆弟子,跟着分头去找。
橘红色的晚霞吞没着天地间,映衬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显得萧索而阴郁。远远的炊烟袅袅,寒山寺传来的阵阵钟声,湖边零零散散的路人,一切的迹象都在预示着村民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他只身在此,犹如一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在夕阳光照下湖水反射出来的波光,摇摇晃晃的落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那个面容凄惶而迷茫。
“洲儿……”晏星闻讯赶来,当他看到紫洲寂寥的背影于这黄昏之下茕茕孑立,早晨发生的冲突早已抛诸到脑后。
“她还病着,那病若不及时医治的话,她会死的。”紫洲的声音飘忽不定,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晏星站在他的背后没有说话,心底竟有一丝莫名的愧疚。
“我只是……想忘掉过去,重新开始,为什么?”紫洲徐徐回身直视着晏星,眸中波光颤动,喃喃道:“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属于自己的生活,不可以吗?”
“洲儿……”
“我也会感觉到冷,一个人走了那么多年,我也会感到孤单……我也渴望温暖……有段简单的感情。”
他这一番话说的并不长,却足以撼动了晏星,他总觉得紫洲很坚强,甚至坚强的有些难以让人接近,却忘了他也是个人,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也有日暮途穷的孤寂与脆弱。
晏星深深吸了一口气,踏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肩膀,歉疚道:“都是我的错,早上我不应该说那些话的。”
紫洲低下头,眼眶有些发热。
“走!洲儿。”晏星牵过紫洲的袖子:“我陪你一起去找。”
不知过了多久,紫洲与晏星在一条河边找到了阿凝,她的头上披着粉色面纱隐在昏暝的天色中,小小的身子蜷缩在河畔出神的望着河水,不知再想些什么。
晏星默默地退到角落,定定的望着紫洲与阿凝。
阿凝银牙轻咬,面色冷寂,拉过紫洲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我不回去了。”
“你一个女子还带着疫病,能去哪里?”
阿凝的视线略略向晏星的方向一转,眼睫轻闪掠过一丝暗淡。
紫洲登时明白了,但是他认为晏星也是为他考虑所以没有错,故而冷淡道:“等你把病治好了,到时候若想离开,我不会留你。”
她闻言抬起头凝望着他,朱唇颤抖,柔柔的双眸中慢慢浮起一层雾气。
不待她做出反应,紫洲握住她的手腕,举步便走,阿凝却反握住,在他的手心写道:“那个等你的人是谁?”
紫洲一怔,目光落在手心处,沉然半晌,而后五指收拢缓缓落于身侧,漠然答:“是个已经过去的人。”
晏星本是不想听他们讲话的,但是最后一句还是飘到了他的耳朵里,说不清反正感觉不是滋味。
他从小在普陀山长大,对于门当户对从来都是嗤之以鼻,可如今他就是觉得那个阿凝配不上紫洲,这个世上只有那个人才和紫洲最相配。
第40章 第四十章
同年的腊月,大雪初霁,明月皎洁,高挂天际,深蓝色的夜空漂浮着几盏天灯忽明忽暗。
于村西的河之畔,村民们正在点放天灯,祭奠亡灵,祈祷平安。
稀有的几场雪不止给驱走了瘟疫带了益处,更是预示着来年的五谷丰登,几经磨难的山阴县终于看到了新的希望。每个人的面上重现笑容,比起前几月的山阴县时大不相同,给人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小男孩对着手中的火折子吹了几口气,只见零零散散的火星子很快又重新的暗淡下来,“阿母,阿母。”男孩不满的唤着一旁忙着点另一支天灯的妇人,“为啥孩儿总是吹不起来?”
妇人笑道:“等下小宝,等阿母这边点完了,阿母给你吹。”
“好吧!”男孩无聊的咂着嘴。
而此刻在小男孩的身后走来一位紫衣人,他笑着俯下身,摊开手掌道:“让哥哥帮你吹好不好?”
“紫衣哥哥……”男孩笑着连连点头,将手中的火折子交给了他,双眸中是满满的期待。
紫洲对着火折子轻而有力的吹了一下,火折子立刻复燃,男孩开心的拍着手掌,笑声像银铃般悦耳,“紫衣哥哥好列害!我长大了也要做一名神医,像紫衣哥哥一样造福百姓。”
紫洲揉搓了下男孩黑发,“去点灯吧!”
“嗯!”男孩点头应了一声。
紫洲直起腰面,静静的看着男孩掉头跑向母亲的画面,昏黄的光线,浮动着他温暖侧颜。
“天灯祈福真的能灵验吗?”晏星歪着头,甚是纳闷的望着一片沉寂的上空。
紫洲敛去神色,抬头看了看天:“灵验的问题暂且不论,我感觉它是一种美好的寄托,也是一种信仰。”
闻听此言,晏星低头想了半日,倏尔眼前一亮,拔脚跑至那男孩跟前,嘀嘀咕咕说了好久,男孩才同意送给他一盏天灯,晏星兴奋的抱着天灯折身来到河畔,将其点燃,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紫洲特意悄悄的靠近他一点,只听晏星呐呐地道:“祈求上苍,保佑晏星和苍清永远的在一起,不离不弃。”
紫洲果不其然的笑了,正要撤回去时,又听他道:“哦,还有,还有,让洲儿能回到爱他的人身边,真的不忍心再看到他们彼此痛苦。”
此话一出,定住了脚下的步子,原来他的痛苦旁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忍戳穿罢了!
抬手摸了摸脸颊上残留的笑意,他已经很努力的在笑了,甚至连晏星都能看出来,说明他的笑容有多假。
发愣间,晏星已经回身发现了紫洲,他嘻嘻哈哈的便含糊的过去了,紫洲也假装自己没听清。
晏星从师弟手中接过来两坛酒,唤着紫洲一同坐在河畔。
“明早我们就回普陀山了,不知下一次相见又是何时,今晚不喝到天明谁都不准走!”晏星一面说着,一面倒了两碗酒。
“好!”紫洲笑着接过,“不过还是我多喝点,你身子不好。”
二人连着三碗下腹后,顿觉耳酣面热起来,紫洲禁不住感叹一声:“好烈的酒!”
“洲儿……”晏星突然沉声道。
“恩?”紫洲侧眸凝向他,只听晏星继续道:“这次来,忽然发觉你变了很多,沉稳了,变得容易接近了,虽然带着冰冷的面具,整个人却反而温暖了起来。”
紫洲略略沉吟,方回:“人总有一天要长大的,要变得坚强独立,要去学会跟别人怎么相处,凡是不要太极端,以前太不懂事儿了而已。”
晏星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便问:“你师傅的事儿还不能释怀吗?”
沉然片刻,紫洲道:“如果我当初不那么执着,他们或许都不会死!”
“这些年你做的还不够多吗?挽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你师傅在天上看到也会感到欣慰的。有些事该忘得总得忘,不然又怎么能做到珍惜眼前人呢?”见紫洲不作声,晏星继续道:“日后你打算去哪里?”
看着远方的树木顶着积雪萧然默立,禁不住心底泛起的茫然,叹息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也没想那么多,但目前我还需要留在这里。”
晏星一听,星眸闪烁,但他又知紫洲的性子定不愿回家,于是斟酌了许久后,道:“如果感觉累了,一定要回来。不要忘了你还有普陀山这群师兄弟呢。”
话语间,眼尾的余光偷偷的扫了眼紫洲,见对方粲然一笑,像是答应了,晏星便又趁机问道:“你和阿凝……”
未待晏星问完,紫洲便低声打断道:“我想好了,我的心未完全交出去之前,我是不会碰她的,昨日我也和她说过了,她的病已经痊愈了,想走想留完全取决于她自己。”
“那就好!”晏星咕哝了一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洲儿的心还在,他便放心了。
月光清冷,颤颤的如同一粒碎石,轻轻击在他似湖水的心底,荡漾开来,遥映出细细碎碎的往日回忆。尤其是在这冷如水的冬夜,更是加重了对往日的痴念。
村民们都散了只剩下一片幽寂,几颗天灯在远处跳动着,逐渐隐没在夜空之中。
他的目光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落在未知的另一端。不得不承认他很想他。尤其是在见过兰正初,发现晏星和他有联系,他的心都能不眠不休的疼上几天几夜。
离开的几年,他不是没有怨过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像晏星一样,心思单纯,只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简简单单的为何不好?可是他却无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和他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