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人掏出一锭银子给了身旁的男童,直言道:“在下来此,是想与老翁打听一件事?”
老翁笑问:“公子想知道什么?”
“听闻会稽郡的郡治正在闹蝗灾,不知现在如何?”
老翁微一沉吟,面露凄色乃答:“本来去年的山阴县已经闹过一次饥荒,今年蝗灾从天而降,把原来的荒田瘠地吃得一干二净,那里的人便扶老携幼,背井离乡,四处逃亡,听说大街上都是残缺不全的尸骨。”
“朝廷没有派人吗?”
“来了!治栗内史兰大人自请为会稽郡监察史,亲自督导救灾方案实施。但是从灾情传达,到制定方案,再派官员督导总会有一段必要的过程。”
紫衣人拱手道谢,举步方要离开,只听百老翁道:“公子且慢!”
紫衣凝住步子,却并未回身。
“公子仁爱,心寄与灾民,老叟又岂能固守常规。”说着,扭头吩咐一旁的男童将银两退给公子。
紫衣道:“不用了,给人的东西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话落,他便离开了百阅楼。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这个秋天会稽郡的山阴县遭受蝗灾,爆发了一场不小的饥荒,甚至波及到整个会稽郡。朝廷遣治栗内史兰正初暂领监察史一职,亲往会稽郡督查赈灾方案的实施。
具体方案如下:
首先从国家储备中拨出二千石粮食赈济灾民,以解燃眉之急。因从当年的秋季到下个年度,灾民的口粮和种粮是个非常庞大的数量,国家负担不了,便采取鬻官集粮的政策。凡大户向国家缴纳一千石粮食,即可拜爵一级。通过这种做法果然征集到大批粮食,保证了对灾区生产,生活的粮食的供给,逐渐缓解了会稽郡的灾情,并且解决了经济难关。(借鉴秦代的解决方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灾情得到缓解之时,一场瘟疫席卷而来。一夜之间,疠气甚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饥荒与瘟疫交替降临,使得整个会稽郡哀鸿遍野。
四目所及,一片死寂,没有绿色,树木光秃秃的,树叶被摘光了,树皮也被剥净了。路边到处横着骷髅似的死尸,没有肌肉,骨头脆如蛋壳。可就在这片犹如人间地狱的中间,却极不协调的站着一位紫衣人,他身上散发的气质与周围的一切形成了不小的反差。
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闭门深锁,门前大多悬艾草或菖蒲。他的身影来到一客栈前,客栈紧闭着门,他敲了好久,才有人开。
客栈的老板投向他的眼神写满了惊疑,这个时候都想着办法往外跑,怎么还有人往里钻。
紫洲不多说,只掏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他,淡淡道:“打扫出一间房,我要住宿。”
客栈老板见他的打扮又身强力壮的,不像是得病的人,于是看在银子的面上便将他请了进来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客栈老板陪同着向里间走。
紫洲淡淡一瞥:“称呼而已,随意。”
客栈老板顿了一下,不再纠结对方怎么称呼,而是勉强笑道:“虽说会稽郡一带风景秀美,公子此刻来此游览是不是时机不太好?”
紫洲没有理会对方的试探,只道:“这间客栈只剩下你一个人吗?”
客栈老板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还有我家娘子。”
“你们为什么不离开?”
“半生的基业都在此,不愿离开。”客栈老板回的干脆而又坚定。
至夜,紫洲准备睡下之时,忽响起急乱的脚步声。
“谁?”多年的江湖历练让他的警觉性提高了不少。
“是我!”客栈老板的声音有些颤抖并且带着哭腔。
“什么事?”
“我知道你的身份,这个时候来此你定是真的紫葫神医,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她快要……不行了!”
紫洲穿好衣服,将门推开,发现客栈老板跪在地上已哭成了一团。
及至紫洲为客栈老板娘诊断一番,又行了一次针,眼见老板娘的病情稳定下来,进入睡眠的状态。
老板跪在地上直磕头道谢。
“及早为她准备后事吧!”紫洲站起身来,房内烛火狠命的摇了几下,晃在他的面具上,形如鬼魅。
老板整个身子为之一震,霍然抬起头看向神医,“你不是神医吗?你葫芦里的药丸不是能起死回生吗?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什么都给你求你……救救她……别让她离开我!”
“都是些无稽之谈!”紫洲听到这话眉间一蹙,毫不犹豫的向外走去,出了门口便道:“若再不送她走,恐怕你也时日无多。”
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让人听起来心中发麻。老板满面泪痕,惨淡一笑:“即便是死,我也不会放弃她的!”
足下的步子微微顿了顿,客栈老板的话让他埋藏在心底的那根弦毫无防备的蹦了一下,脚下不由的加快了步伐,进了房间他便绻上了塌。
在饥寒交迫时,在无处归宿时,他曾在多少个孤独的夜里疯狂思念着那个温暖而宽厚的胸膛。只要他肯回头,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可是他没有,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堕落至此。
翌日一早,原本安静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群人,他们抬着席垫,席垫上盖满了枯草,隐约传来孩童的呜咽声。
紫洲拉过其中一人,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大家都说河里有瘟魔,它非人非鬼,狗头人身,行走如飞,它到哪里,哪里就有瘟疫大灾。如果将村里的童男童女送去给他,他就会离开这里,瘟疫就会过去。”
“所以你们将那些孩子的性命当做祭品吗!”紫洲一拂袖,气极反笑:“简直太荒谬了!”
那人不解的看了看他,反驳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紫洲绕过他,快步向人群的方向走了过去,挡在众人面前,冷声喝道:“放了那些孩子!”
村民们惧是一愣,被眼前此人浑身散发的冷冽之气,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有人很快的反应过来,大声嚷嚷道:“你是谁呀?你又不是我们村的人!关你什么事!”众村民随声附和。
“你们这是在草菅人命!”
紫洲试图与他们讲道理,可其中一人跳出来喊:“他们不死,我们大伙都得死!别听他的,大伙把他轰走!”
正混乱之际,有人指认出他是传说中的紫葫神医,村们们一时顾不得上真假,全都趴在地上像见到大罗神仙似得不停的叩拜。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状况,紫洲皱了皱鼻子,目前的趋势由不得他拒绝,又没办法给他们讲道理,为了救那些孩子的性命眼下唯有顺其意,心念一转,他道:“既然你们尊崇我为神医,那神医说的话你们听不听?”
众村民齐声应道:“听!听!”
“好!”紫洲负手而立,“你们把那些孩子放回去,至于瘟疫我会想办法的。”
他不是一个随意许下诺言的人,因为只有深刻体会过当心底的期冀一点点幻灭,最后化为灰烬的滋味,冷却的不止是一丝希望而已。
因此他动作很快,大约两刻钟后,便站在了郡守府门前,门前的小厮对这个紫衣人报出的名讳,不可避免的狐疑了一番,但也没有过多的犹豫,因为紫衣人的到来很可能对现在一筹莫展的形势有所帮助。
由小厮引领着,他们穿过大院,来到正厅,首先入眼的便是一身青衫的兰正初,在青色长衫衬托下他本来丰神俊朗的面容,愈发显得清丽,宛若经碧波涤荡过后的莲叶,带着不沾染俗世的姿态,独立于世,此刻,他正与会稽郡郡守夔宏毅在此坐候。
三年未见,身在官场,手握淳于国财政大权的治栗内史兰大人依旧是一副不染世俗的样子。紫洲按捺住心底翻滚的异样感触,因为有了面具的遮挡,他大方的走到近前,与之见礼。
三人入座之后,兰正初先开口道:“这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紫葫神医!”
紫洲并不在乎对方口气中的不屑,直奔主题地道:“在下今日来此,主要是献策驱疫,其余并不重要也没有必要多言。”
兰正初眉睫一挑,方才外出巡视的他意外碰见街道上紫衣人救下那些孩子的一幕,他便开始对这位江湖神医有了不同的看法,至于起先那些半真半假的传言,他半分都没有听进去,或许从心底认为那不过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耍的手段而已。
夔宏毅眯着笑眼,插言道:“公子若有什么计策尽管开口,圣上英明,若如立下大功朝廷必有重赏。”
言下之意就是,你尽管说,说错了小命难保,说对了算你命大。紫洲淡淡一笑,语气如霜,“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而愚民以神魔降之,亦可笑也。所以在下认为首先要让民众正确的认知瘟疫之患,从而可以有效的去预防。”
“如何认知?”兰正初看着他静静的问。
“在下建议,可于市中设堂讲座。至于讲课的人选需在民间具有口碑,更不能缺少权威与专业,如此民众才会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