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忧的脸上很少出现这样的表情,他就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开心果,寒路来到奕剑谷近一年,就从未见过他苦恼过,永远都是那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也永远笑得春光灿烂。
这样平静如水的顾无忧让寒路一时失了神。
顾无忧搁笔,将抄满了道德经的宣纸拿起来,轻轻将墨汁吹干,这才发现寒路站在门口。顾无忧笑道:“你怎么来了?”
寒路走进来说:“我过来看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不是说晚上还要帮三师叔做打手吗,什么时候去。”说着,他从顾无忧手中接过宣纸,看着宣纸上秀气规整的字迹。
字体脱俗,笔力藏锋。寒路喜欢的紧,趁着顾无忧没注意,把纸折起来塞进自己手里。
顾无忧丝毫没注意到寒路的小动作,他揉揉眉心道:“恐怕没时间去了。四师兄虽然平日里温和,可是向来说一不二,我还是把道德经抄完好了。至于三师兄那边,要不你代我去吧。”
“可是我从来没有练过药。”寒路说。他来其实是想陪着顾无忧一块抄写道德经来着,没想到顾无忧却让他去炼药。心里自然有些不情愿,但他从不会表现出来。
寒路的性格就像封闭的古井幽潭,永远平静如水,外人永远不知道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一番风景。
顾无忧自然没有注意,他拿出另一张纸,将毛笔杵在砚台上蘸满墨汁,轻描淡写的说:“没关系,三师兄不会让你干太有技术的活,有却川在,你只要帮忙看着火候,分拣药材就好。”
“嗯。”寒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后,便转身离开。
顾无忧手中狼毫一顿,看着寒路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其妙。他刚才怎么不高兴?
天气逐渐转凉,奕剑谷的人都是有修为在身,不畏惧这一点寒冷。可是坐落于青城山外围,距离奕剑谷不到二十公里的温江县却是一个地形封闭,民生贫困的穷县。
每到冷热交替的季节,温江县就有不少人家连同大人小孩都会感冒发烧。苦于没有钱买药,就只能拖着。奕剑谷偶尔会抽个空,让弟子们下山一趟,一来长长见识,二来也让他们施以援手。
这一日,掌门召集了众人商量下山事宜。最后决定由羿峰和裘占带路,带着六个徒弟下山。
这次段泽也要下山,自然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跑到顾无忧面前,兴冲冲的问:“小师叔想要什么,我给你带来?”
顾无忧低头想了会,道:“一时想不起来,反正你要是看着什么新奇好玩的,回来和我说说也是一样。”
段泽歪着头问:“难道小师叔你真不下山?”
顾无忧忧郁的摇头说:“不下。”语气坚定。
寒路因着这些日子跟在三师叔宫台身边炼药,学到了不少东西,加上性子沉稳,记忆超群,深得宫台喜爱。
离开前,寒路也走过来问顾无忧:“你想我给你带点什么,吃的还是玩的?”
他这样有选择的问,顾无忧反而不好直接拒绝,想了想便从房间里把自己攒了好久的丹药拿出来,交给寒路说:“你下山后帮我把这些药卖了,再帮我买个装玄兽的笼子来。这么大就够。”顾无忧比划着,“我想抓一只玄兽好久了,或许开春后有用。”
寒路点头。
不出几日,铁面的羿峰便身负长剑,带着众人出了山门。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张凯凌手背在背后,打趣道:“真不想下山去看看?”
顾无忧回头瞪了他一眼,“甭想诱-惑我。”说罢,转身进屋。
张凯凌看着顾无忧的背影,嘴角的笑忽而有些悲凉,他轻轻叹道:“你下山的日子也快了。”
第7章 来访者
他声音太低,支离的声音破碎在风里,站在旁边的左萝没有听清,便问:“掌门您刚才在说什么?”
张凯凌摇头:“没什么。”
等人一走,本就人丁稀薄的奕剑谷更显得冷清。顾无忧时而练剑,时而练字,时而跟在三师兄屁股后面做打手。在偶尔觉得无聊,无所适从的时候,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更凉了。
奕剑谷终于迎来了师兄师侄下山后,第十八天来的首位客人。
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气定神闲的瞎子,以及一个豆蔻年华般天真烂漫,长得分外讨喜的十二岁小姑娘。
这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虽然是个瞎子,但丝毫不见瞎子的局促。他闲庭信步的走进来,仿佛完全能看到一样。这样的人,五官通识,已达到了辩音识物的境界。
所以即便不知道他是谁,负责接待的左萝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者与宫台的鹤发童颜不同,宫台当年是误食丹药,导致满头黑发变白。宫台的白,是白色中呈现一抹金黄,不仅丝毫不见老态,反而自有股威风凛凛的气势。
但这个老者却是干净得不惹尘埃的白,仿佛连绵万里的雪景在他的头上蔓延。白茫茫的一片,像极了壮阔辽远的大海。
悟道方面天赋向来不是上乘的左萝,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境界:山有尽而海无涯。
若是拿宫台与这位老者相比,就会发现宫台只是有限的高山,有压力却不是无可匹敌,但这位老者,却是无边无涯的大海,看着没有压迫,却让人不敢揣测其深度。
让左萝万万想不到的是,出来接待这位老者的,不仅有掌门,三师叔,小师叔,更有早已闭关数年的老祖宗,公羊烨兴。
左萝赶紧跪下,口中道:“弟子左萝,拜见老祖宗。”
公羊烨兴一头灰发,步履稳健,他穿着一身白色绸衣,随意的挂在身上,全身一件配饰也没有。早已不知活了多少个春秋的老祖宗轻轻拂手,口中道:“你们都下去吧,凯凌留下。”
“是。”众人颔首低眉回应。
来访的老者放开小女孩的手,分毫不错的指向站在公羊烨兴旁边的顾无忧说:“来,跟着这位哥哥出去玩玩。”
“哎。”小女孩脆生生的答应,抬头朝顾无忧灿烂一笑。
顾无忧有些意外老人会叫自己,倒也笑着带着小姑娘离开房间。
出去后,左萝忍不住问:“三师叔,这个老人是谁?”
宫台轻声叹道:“武当山的初潆真人。”
顾无忧觉得这个称谓有些耳熟,还在想初潆真人是谁,就听到左萝倒吸一口凉气。
真人者,体洞虚无,与道合真,同於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通。能号称真人的已经是不出世的存在,更何况是武当山辈分极高的初潆真人。
初潆真人常年住在武当山山顶,这一生也只出山过两次。
第一次出山,武当气数渐弱,香火不盛。初潆真人初下山门,引万年玄兽入住武当山,此后武当威名一时无俩,连同为正教三大支柱的宝禅寺和儒心教都无法匹敌。
第二次出山,魔云宗一统江湖十二个魔教分流,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江湖各大门派,大有侵吞正派的气焰。初潆真人再次出山,魔教内乱,统一之势土崩瓦解。
没有人知道初潆真人修为几何,但单就引万年玄兽入住武当山这一事之后,江湖上再提起这位真人,那便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了。
想到这,左萝看小姑娘的眼神都带有无比的敬意。恰好碰到小姑娘回头问道:“姐姐,有水喝吗?”
左萝赶紧敛声屏气,弯下腰说:“有的有的,你想喝什么水?我手上有毛峰,信阳毛尖,还有庐山云雾,你想喝什么?”
这些茶都是她平日里舍不得碰的茶叶,一见小姑娘想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还怕小姑娘不满意,又接着说:“我那还收集了菊花上的露珠,你要吗?”
小姑娘万分纠结的看着她。
宫台看了直笑,“她估计只是渴了,想喝点水。你弄点温水来就好。”
左萝这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赶紧去了。
宫台看了直摇头,说:“刚才我还在想真人怎么要你照看这小姑娘,看样子,真人到底是真人,这神机妙算的本事常人拍马也比不上。”说罢,又道:“行了,你带着她四处玩玩吧,我去丹药房了。”
顾无忧道:“是。”
待宫台一走,顾无忧弯腰问:“我叫顾无忧,你叫什么?”
小姑娘抬头说:“我叫夏落。”
顾无忧如数家珍道:“院子后面有好几个秋千,还有大吊床,待会我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
夏落听了,神情颇有些不屑:“那多没意思,荡秋千是小孩子才干的事。听爷爷说你们青城山有很多珍奇异兽,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顾无忧:“有是有,不过一个个的都太机灵的了,抓不着不说,快入冬了,它们都去冬眠了。你们武当山不是有很多仙鹤吗,还有那个万年玄兽?”
夏落鼓着嘴说:“仙鹤都看厌了,而且连摸都不让我摸,说是圣物不能亵渎,更别说让我骑了。至于那头万年玄兽,就是一只整天躲在池子里不肯露头的乌龟,连我都没见过它的全貌,简直没意思透了。”
夏落生得俏皮可爱,这样说话来自有股小孩子的古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