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忧站在牢门外,小声说:“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点吃的过来。”说着,透过栅栏把从赵辛和手中抢来的吃食递了过去。
寒路在这里受罚,这三日来自然是滴水未进。好在他有修为在身,三日倒也不至于饿死,只是饥肠辘辘手脚无力倒是肯定的。
不过据顾无忧来看,寒路的情况明显比他人关禁闭后要好得多。不知是不是寒路天性隐忍的缘故,外表确实看不出来。
寒路起身,接过顾无忧手上已经包好的吃食,一摸还是热的。心中泛起暖意。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淡淡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药的。”说着,顾无忧从怀里摸出雪莲丹,同样递给寒路,“这是三师兄给的雪莲丹,明日你的禁闭就解除了,你拿着这个去给段泽道个歉,如何?同门师兄弟哪有隔夜仇的。”
宫台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听到顾无忧无比夸张的描绘段泽的伤,又耐不过顾无忧死皮赖脸的求了一通,到底点头同意。
若非宫台是这个性格,给顾无忧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偷师兄的东西。
寒路走到顾无忧这边来,却没有接雪莲丹,只是看着顾无忧的眼睛,带着不易察觉的质问的语气问:“你觉得我错了?”
“呃……”顾无忧一时语塞,半晌他说:“我只是觉得,一家人,下那么重的手不好。”
“那是你这么觉得。”寒路在半年多以前都是在江湖上飘,见惯了江湖中的腥风血雨,自然不觉得自己下的手重了。
“江湖上尔虞我诈的什么时候少了,这一点伤算什么。别和我说咱们门派主张以和为贵,所谓怀璧其罪,以咱们门派的家底,再不提高自己有人打过来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奕剑谷难道真的会不理江湖事实,一直这样隐逸下去?
自两个月寒路不小心发现青城山上的阴阳子后,寒路的师父张凯凌就说过希望有一天门派还能重现昔日的风光,届时山后的阴阳子便是门派壮大的保障。
顾无忧将肩膀靠在铁栏上,深秋的晚上,铁柱子格外的凉,透过单薄的衣服,凉意沁在了皮肤里。
他似乎若有所思,“我也听师兄师侄们说过江湖中的斗争,可是我从来没下过山,奕剑谷便是我的天下。所以我总想着奕剑谷所有人一直这样和和气气的,就挺好。”
寒路有些诧异,“你从未下过山?”他来奕剑谷这么久,竟从未听同门提起过这事。不过想来以他油盐不进的牛脾气,那些师兄师姐也不会闲来无事和他说这些。
“嗯,老祖宗说我下山会有生死大劫。所以我从不下山。”顾无忧回答得一本正经。
寒路深入幽潭的眸子里闪过冰雪初融的笑意,可惜顾无忧没有看到。他说:“他不让你下山,你就没有下山,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顾无忧想了会说:“可是下山有大劫。再说山外有的,奕剑谷都有,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寒路轻声道:“胆小鬼。”
顾无忧笑了,“也许吧。”说着,转过身,将手中白净的小瓷瓶递过去:“毕竟是同门师兄,你就当是去看看他的,成不?”
寒路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问道:“你要我这么做,是为我还是为段泽?”
第6章 下山
寒路性子倨傲,同门里的师兄师姐大多直呼其名,尤其是在人后的时候。好在师兄师姐大度,没人去计较这个。
倒是顾无忧听了,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为了谁有区别吗?
“算了。”寒路显得很气恼,抓过顾无忧手上的小瓷瓶,坐回原位。
顾无忧抓抓头,其实有时候他挺怕和这个最小的师侄说话的,总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第二日,在掌门的要求下,寒路给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段泽道歉。
虽然他一直冷着脸,却没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加上寒路拿出了雪莲丹,喜得段泽见牙不见眼,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在寒路出禁闭,段泽伤势恢复差不多了之后,奕剑谷的小辈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样子。一干师兄弟连着顾无忧奔上早课。
奕剑谷同江湖门派另一个不同就是虽然各个徒弟都有自己的师父,但是平日里所修习的功课,都是几位长辈统一上课,绝不会有差别对待。无论是各类经典,还是丹药医理,甚至于剑法心法。
等上课的人都坐好之后,奕剑谷的四师兄裘占慢慢的,近乎一步一踱的走进来。
裘占是个相当年轻的师叔,比起掌门的威严,二师叔的不苟言笑,三师叔的剑拔弩张,四师叔永远不温不火的性格显得格外可亲。
自然,五师叔是不能比的。那就是个除了辈分外,和小一辈完全没差的人。此刻,这个该当做一干弟子表率的师叔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道德经是最乏味的了,就看着前面的裘占嘴巴一张一合,分明讲各种□□解药来很有水准的一个人,道德经却无聊得要死。
反正前面有坐得相当端正的寒路挡着,顾无忧睡得很安心。
凤烟坐在顾无忧旁边,她听了一会课后,就开始神游。见小师叔睡得正香,玩心大起,从书里把用作书签的枫叶拿出来,趁着四师叔不注意,轻轻将枫叶靠过去,碰碰小师叔的鼻头。
“阿嚏”。
学堂最后一排传来响亮的声音。正在摇头晃脑讲道德经的裘占往后面看去,坐在顾无忧前面的寒路赶紧端正坐好。
这样一来,裘占看向顾无忧的视线就被寒路挡住了。
裘占看了看学堂里的人,忽然放下书,问道:“无忧呢?”
班上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的看向最后一排。
凤烟赶紧坐得笔直,并随同大家的视线,看向旁边,打了个喷嚏后依旧熟睡的顾无忧,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自然。
正在睡梦中的顾无忧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立即坐起身,才抬头,就看见四师叔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大有你要是不醒我可以看到你睡醒的意思。
顾无忧一个激灵,立即讨好弯腰:“师兄好。”说罢,万分自觉的站起身来,罚站。
裘占说话的语气非常慢,慢道一字一顿,却有着不容置喙的肯定:“老祖宗说得真不错,你的心性就该罚。今日把道德经抄十遍,晚上给我。”
不知为什么,老祖宗对顾无忧的心性要求极高,从小就不准他发脾气,倔脾气,钻牛角尖。一旦顾无忧有这些症状,老祖宗便要他抄写经文。
从佛经到儒经再到道德经,近二十年来从未停过。
终于等顾无忧在情绪控制方面已经超脱成大师了,老祖宗这才准许他习武。那年,顾无忧十五岁。
顾无忧听了,把脸苦成了核桃:“师兄,我下午要练剑,晚上还要给三师兄做打手。放了我这次成不?”
裘占轻轻道:“我放了你很多次了。”语气虽然轻和,却不容更改。
课后,弟子们兴冲冲的跑出去练剑。凤烟把东西收拾了,走过来扬着一张俊俏的脸蛋,拉着顾无忧的袖子讨好的说:“小师叔,我帮你写好不好?”
顾无忧摇摇头:“算了,你和我的字迹又不一样。你去玩吧。”
凤烟摇着顾无忧的袖子笑道:“小师叔最好了。”
寒路听到凤烟撒娇的语气,心里挺不是滋味,本打算等顾无忧的,听到这话立即把东西收拾,从前门出去了。
在旁边等凤烟的左萝走过来,哼道:“别以为我没看到,分明就是你故意戏弄小师叔,结果被四师叔发现了。”
凤烟回头朝她扮了个鬼脸,对顾无忧讨好道:“小师叔不生气,我只是玩玩而已。”
顾无忧瞪了她一眼,挥手要她们俩滚蛋。
在一干师侄们兴致冲冲的舞刀弄剑,钓鱼捉虫的时候,顾无忧一个人埋在房间里,抄道、德、经。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顾无忧一个人,奕剑谷没用那么多房间,师兄弟们都是几人合住一间。顾无忧因着师叔辈的地位,单独享有一间。
房间里有清淡的凝神香缓缓烧起。
这是裘占和宫台一起配置的香料,放在小香炉里,经常飘荡在顾无忧的房间里。
“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黑色的墨,雪白的纸。随着纸上的一笔一捺,心思也渐渐变得澄澈。连思绪也跟着固定到了每一笔每一捺上面。
静气凝神。
虽然嘴上没有说,但顾无忧心里很感谢老祖宗要他练了这么多年字。每一次练字,都是在习情,磨练他的心性。
顾无忧记得年幼的自己并不是现在这样的,那个时候的他偏执、任性,隐隐的还有恐慌和不安……这些年,都给磨没了。
寒路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书桌前,一个身形修长,如松如竹的青年正手握小篆狼毫,低头抄写经文。
青年一席淡绿色青衣,额前乌黑的发垂落下来。偶尔清风徐来,发丝轻轻舞动。青年的眉头舒展,气质悠远而静谧。他脸上平静得像一幅出仕图,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