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利益。”景言甩手一震斗蓬,“他们的世界很简单,只要有军饷,你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不会被任何人利用、也不会犹豫于主帅的命令。想一想,假若你生于金延,能满足一年几两的军饷么﹖如果他日要攻打彼此商贸往来密切的洛阳,你会奋力作战么﹖又假设北伐能成真,南楚免不了要在北方再招新兵,那些豪族当年多是楚国遗臣,你还真能心无芥蒂么﹖”
白灵飞听得目瞪口呆,露出一个真正蠢哭了的表情。
——领导的水平果然与别不同,要跟着腹黑主帅混饭吃,他也是蛮拼的好吗。
“让他们继续操练,其后的剑法、变阵、骑射,全由我亲自教授。”
景言翻身上马,对青衣少将淡道:“你刚从军营回城,这几天便留在城里歇歇,我已经命你管家将府上打扫个遍,一切只等你回来而已。”
——简直自然得像叫太子妃梳洗之后等候侍寑一样。
皇太子转又望向他,“新兵操练的地方不在平京,你不用担待此事,专心当你的左锋将便行。”
能够在晋阳当一个混得开的劳模,他自然是万二分的知情识趣,当即便点了点头,足下轻点,瞬即已倒退三丈,在夜风里飘然而去。
——轻若鸿毛,敏似飞燕。
青原还未在他暧昧的微笑中回过神,却听得景言一下叹息。
“殿下﹖”
景言凝看那道背影消没在古越山林中,忽然轻声低喃:
“是我毁了他。”
——只有他一人知道,明教能追杀到芍药居,非是得知白灵飞的身份,只因他故意泄漏自己的行踪,引诱明教来屠庄而已。
青原显然不知皇太子心里所想,一时间只能和他并骑而立。
“殿下为收服御剑门主,既是连番布局设计、又是冒着毒发而亡的危险,不过这番看来,您所费的心思亦大有价值。”
景言下意识的答话:“那个时候我就有把握,以他的为人,不会坐看我毒发而亡的。”他旋又敛去思绪,说话亦不再带感情,“不过一个活着的门主、自然比死的来得好。”
“在芍药居的时候,有一事使我百思不得其解。”
青原为之惊讶,“什么事﹖”
“施曼菁在死前留下了一句话——”景言看着夜色,一字一句的重复:“她说,白灵飞身上有皇者找了四百年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嗯,再次呼唤评论啊评论T_T (<-够了﹗)
小飞心心念念着师兄,师兄难道不打算露一面吗……看这都把小师弟郁思成疾了啊﹗(师兄:露不露面还不是你决定﹖)
☆、七夕长夜 (已修)
七夕夜,平京尽是成双成对的年少男女,银铃般的嬉笑声伴随彩衣在市集内穿插,城内凡是有河道的地方,就有缠绵爱侣的身影。
汾离水上莲灯生华,上千盏水花灯争相竞艳,俨如楚都多了个银盘光池。
这晚,平天广场旁的集贤巷门庭若市,出入之人皆独具形相、风度非凡。
此情此景,倒非七夕佳节才有的。
——南楚名士之宅、有志者组织的议政书院,甚至不少江湖帮派总坛都聚于此地。
集贤巷内,尤以威震绿林的春日楼独领风骚,高雅门庭中自见慑人威势。
烟火照耀下,春日楼风采更甚,三层楼全采紫木萧竹而建,牌楼上“春日楼”三字有力而透骨,正楼门外一副对联字迹狷狂、有如游龙凤舞——
人剑无求品自高,心底无私天地宽。
对联以利器刻上,正是春日楼主用名剑削玉情所亲题。
巷内万众瞩目的顶层平台,江湖七十二道均齐集一堂,随便一人也是绿林叫得上名号的人物。然而,这群帮派中人在此刻,都一致向堂里居中的男子敬礼﹗
那人一身红色披风,持扇佩剑,却有一代名士的儒雅风流。
“全靠楼主沿路派人护航照拂,今年清江帮又多了一分盐运进帐,我在此代兄弟敬你一杯﹗”
清江帮带头之下,其他帮会商社都逐一向他谢过。
——今日七夕酒会的主人,便是春日楼主欧阳少名。
春日楼势力遍布大江,其水船一向负责驱散劫货的河盗,使南楚至北汉领地的运河安然无阻。凡是经水道做生意的,便少不得受过春日楼之恩。
席上的欧阳少名地位超然,故而并不多话,却不吝于对众人劝酒,周旋在各帮主间游刃有余。
“大家都在说皇太子与商会几日后议定年底征税之事,听说当日安庆王不会列席,”金沙派少帮主与几人一起围在雕花栏前,眺望灯火万象的平天广场,“不知道楼主又会否为我们主持公道﹖”
春日楼一向与安庆王交好,崛起的十年间没少受他暗中支持。但自帝君被刺后,皇太子执掌朝中重权、更兼迎回御剑门主有功,连六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丞等重臣亦不敢轻言忤逆。
现今在平京,皇太子声势如日中天,其他亲王势必遭打压,说不准还会株连春日楼,使七十二路的帮派无辜受累。连日来江湖传闻尘嚣日上,都在猜测春日楼主有何对策。
欧阳少名接过那少帮主敬来的美酒,却只是笑看杯中的晶莹佳酿:
“那是自然。无论结果如何,我也不会教各位同道吃亏,来年春日楼会新添一批东海造的上等商船,一定算上陈少帮主的一份——”他语中一顿,唇边笑意又浓了些:“当然,也有大家的一份。”
得春日楼主一诺,众人立刻疑虑尽去,开怀向欧阳少名拱手相谢。
众人兴致高昂,忽然有一把粗犷声音遥传堂中:
“我们一直以楼主马首是瞻,尤其您手中的削玉情,那是技压平京的宝剑,一众兄弟也素来敬畏万分——”
“但御剑门主忽现江湖,虽然是个黄毛小子,但他在平天祭神乎其技、收伏御影九玄,却是大家目共睹。兄弟们都是好奇,不知他比之楼主,剑法到底孰高孰低啊﹖”
发言者正是“品剑上家榜”排行第八、汉钟帮主胡令奇。
欧阳少名闻言回头,忽然收起折扇,往腰间长剑轻轻一弹。
——剑音悠长绵沉,聚而不散、积而不发,如同万丈深渊蓦地觉醒的龙神﹗
这一手弹得削玉情一串连绵清吟,内含独门内功,堂内功力稍低者,已被剑音震得双腿发软,连胡令奇骤然听落、也是心头窒闷。
汉钟帮主果然脸色一变。
——这手借音施劲的本领,在座除欧阳少名还有谁能做到﹖
同样位居品剑上家榜,自己跟他的实力竟然相差这么远﹗
“胡帮主也是使剑的人,不会不明白空想不如实打的道理吧﹖待遇上值得我拔剑的对手,彼此打上一场,答案自然会分晓。”
言下之意,就是削玉情还未出鞘、便教他吃了暗亏,自己是没资格对他的武功再说三道四了。
欧阳少名冷眸浅笑,胡令奇暗自握拳。
“我当然希望见到楼主旗开得胜的,大家说是不是﹖”
他振臂一呼,堂内诸人齐声应和。
欧阳少名示意众人静下来。
“适逢七夕佳节,如果还继续留在春日楼,那也太剎风景。在下是识相之人,不想打扰大家与情人共度良辰,这就告辞了。”
他从容对各人施礼离去,集贤巷内,任谁都能看见那袭红衣从平台拾级而下。
一贯侍候他左右的帮众尾随而行,对楼主习惯性的调侃:
“楼主走得这么快,难道也是佳人有约﹖”
欧阳少名挑眉:“即使我有约,也只能是约了我的削玉情。”
在他眼里,男人女人都是一个样,无非是多了些东西在应该要在的地方而已。
——唉,别人七夕抱着香软美女一夜销魂,他家楼主就捧着一柄冷铁抹抹摸摸……这个世代的剑痴,真是寂寞得惨不忍睹啊。
“您要懂情趣一些才行啊,否则我们哪来的帮主夫人……什么﹖﹗”
欧阳少名直接用剑堵住了帮众的嘴巴。
“你如果想尝试叫帮主夫人,我可以考虑替自己的宝贝改名。”
“……还是不用了。”
想一想当代绿林盟主高冷的出手,高冷的说一句:看我的帮主夫人——
那简直是武林的绝代悲剧。
于是乎,他默默将十年来对帮主终身幸福的担忧、再次咽了下去。
平京夜如白昼,集贤巷的人潮中忽有一骑奔至,瞬又绝尘而去。
欧阳少名何等眼利,纵是在楼上一瞥,也已看到马上那青衣翻飞的身影。
他指尖抚着折扇,脸容渐渐泛起意味莫测的笑。
“闷了这么久……平京终于又变得有趣了啊。”
在青原策马回到府邸的同时,以轻功回城的白灵飞也潜进了太学府。
太学府距集贤巷只两个市集,学生多为官宦子弟、皇族公子,平日不会寄住府内,这晚又适逢七夕,还在后院的太学生更少之又少。
他甫踏足后院,便已在其中一个厢房前停下脚步。
他对任何一个敌人的气息、都没有自己的小不点那么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