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安定门外的军营﹖”景言微微一笑,“烦请转告洪达将军,这几天劳费中野军的兄弟们多担待了,选拔过后,我必到军营找他畅谈达旦。”
白灵飞立即领命。
众人听了这份视武将如生死兄弟的气魄,联想起皇太子的赫赫军功,当下又是对景言百般钦佩。
白灵飞一拍马股,当即便与御林军快马出了集贤巷。
“在下严惩贪官污吏之心,与欧阳楼主并无二致。”景言转向身旁的欧阳少名,刚才下军令时不怒自威的神色仍未收回,“武状元选拔后,我会亲自主持官员考察,上至六部侍郎级官员、下至地方县令乡事,亦在考察之列。如查获私下贪污、虚报政绩、欺压百姓、玩忽职守者,皆一律按法处置。此议两日前已得父皇批奏、六部尚书盖印,即时生效执行。”
底下围观的平民全都欢呼称庆,高喊声此起彼落——
“皇太子英明﹗”
“太子爱民,南楚有福矣——﹗”
“殿下将来必是南楚明君﹗”
“只是湘西之事不容耽搁,无论察考如何能打压贪腐,远水亦不能救近火。加税之事,实在是出自逼切之需。”景言悠然转身,向堂内商会领袖道:“希望各位老板能体谅个中用意。”
欧阳少名冷冷看他。
——牌楼下吶喊之声仍然不断,集贤巷民众,顷刻已全部倒向景言的一边。
短短几句,不须以利相诱、又不费刀剑兵卒,这皇太子已然达到目的。
景言向来用尽手段、恩威并施,连朝中的老狐狸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些商会老板又怎能是他的对手﹖
“殿下既然已说到这里,我们亦无反对,就这么按您意思办吧。”
安庆王一声冷哼,并不言语。
景言容色无波,只是微微勾唇,“湘西事了后,我会伙同六部尚书再检讨税成,假若几位大人均一致认为此次加重了,在下定必会重新调低赋税。”
“多谢殿下﹗”
欧阳少名心中暗笑:果然还是上当了。
——税一向是有加无减,何况六部尚书现在全不敢逆他意思,要这些朝官一致反对景言、是比南楚皇座易主更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他其实没真正将这群老板放在心上,只是春日楼要混下去,便少不得跟他们打交道而已。
他真正在乎的,是刚才剑出惊人的九玄——
动若星宿静如墨,风云变色千军破。
此剑若真正使尽,当是如何的惊世骇绝﹖
☆、青原少将的日常 (已修)
一个长年戎马在外的武将,的确会不大习惯在平京安静无事的生活。
大名鼎鼎的应龙军统领一步出府邸,竟然是反射性地去了兵部。
——倒不是他有军命在身,只是习惯使然,每逢回京都会去跟兄弟打个招呼而已。
兵部依旧流水账入、流水账出,官吏都忙得焦头烂额。见青原来到,大家一一前去热情相问,寒喧了一会,又再回到岗位埋头干活。
他走入内府,见到一群排队等领军饷的中野军士兵,少不免又是几番问好,这时一把爽朗声音打断了他,问也不问便拉了他过去——
“难得休假就别来啊,你又不是有公务要办,硬要来这里占地方。”
“不来这里,我也想不到去什么地方。”他看着这两个熟悉的拦路人,讶然问:“玄锋、源涛,你们不是殿下副将吗,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是脱了盔甲、一身官服,直与兵部吏郎无异﹗
“殿下前些天颁下政令,命我们来查清楚八军兵士人数,将虚报数目、亏空军饷的情况向他禀明,再重新决定下放给各路兵马的食粮和军饷。”玄锋拿着军士名册,将他们刚才到中野军营查察的结果用毛笔点注,一边写一边低头道:“待所有名册都查明之后,殿下便会重新编配八军。”
这段日子,他奉景言之命专注于城外操练锋狼兵,甚至住在军营未曾入城,骤然听到朝廷变故,立刻提起精神,问道:“殿下还批下了什么﹖我待会向他请示,让我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也好。”
源涛笑着拍他肩膀,“千万别去,他就是看你练兵太辛劳,才在这等用人之际也让你休息的。不过殿下自监国以来也是日夜工作、未有懈怠,颁下改革后,兄弟们就有的忙了,你的快活日子过不了多久啦,哈﹗”
青原跟他笑骂了几句,又将玄锋递来的名册接过,“改革﹖是什么改革﹖”
“殿下的改革,在于革法、革地、革税、革人、革军五项。”玄锋对他简单作解释:”所谓革法,犯轻罪判牢狱五年以下者,以徭役代之,多数便是不日后去修江南运河,此举令国家役工充裕,百姓徭役得以减轻,故凡家中无成年子嗣者,免其夫之役,丧夫者则免去一子之役。除此之外,全国所有积累三年以上未断案件,由刑部下派官员到各地断案,御史台则帕特巡御史到各县衙门坐镇三个月,听百姓陈情冤案。”
青原这才明白,这几日来不见景言,原来就是为改革而如火如荼的奔走。
“革田,就是将全国流民分配到未开垦的田里,凡是开拓所得的荒地都归于该家。革人方面,将由殿下亲自主持全国官员考察,凡有违为官法度者皆按法查办。革军啊,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啦。殿下今天去了集贤巷,与平京各大商社开会,议定增加商人征税一事,他还打算几日后,封还年初户部批出加收农民赋税的奏折呢。”
——这些政令,其实已在景言离开平京、往寻御剑门主前已经拟好。只是青原未曾料到,他带回白灵飞以后,竟然以完成皇命作条件,大刀宽斧、说革就革,完全不把平京各方欲把他置之死地的势力放在眼内。
青衣少将断然道,“殿下公务如此繁重,就算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我这就向他说,让他取消我休假回来帮忙。”
“慢着——﹗”两人死命将他从兵部大门扯回来:
“战马日奔千里也需歇脚,你是殿下最神骏的座骑,万一去了,他肯定怪罪我们、没好好管住他的神驹。”玄锋低声叹道。
“行啦,你还担心没事儿干吗﹖殿下已经说了,他正在忙改革之事,这届武状元他也无暇分/身逐个观察。”源涛搂着他肩,不客气的一拳捶下去,“所以啊,要靠你的雪亮眼睛为他把关,在这届考试与他一起作评核考官,看看今年的小子们是什么来路。”
青原听得一怔,每届武状元考试里,帝君、兵部尚书、八军参事、南楚统帅乃当然考官人选,而他区区一介五品武将,竟被委此重任﹖
他这就明白,景言为稳住自己在朝廷和军中的地位,费的心力比起改革一点不少。
他打消了重返工作的念头,离开兵部后,百无聊赖之下、唯有走入集贤巷。
春日楼平台大会已完结,议政书院外的书生,以至路边的小厮车夫、面档里的文盲妇人,都在闹哄哄议论今早在平台上,春日楼主如何不畏强权、太子殿下又如何锐意改革,而御剑门主与平京第一剑两相交手、不分上下的一幕,更成了许多茶馆戏台的说书点子。
听着身边的人被百姓挂在口边、众说纷纭,青原大感有趣,听了几刻钟添油加醋的说书,这才转出了天街。
他是不喜喧闹的人,然而平京除皇宫外,也没什么地方能落得个清静,倒不如来逛逛这条枢纽大道。
自上次奉命到东海后,他亦有半年没真切看过平京:
这熟悉又陌生的都城,似乎只能是这样子了。
自从他年少随爹进京,城内亦没甚翻天巨变,只是隐隐能看出,像他这种寒士出身的人在城里日子愈发艰难——这几年天街是富商巨贾的天下,平民的小店只能在东西两市里,外城的贫民窟也是愈显拥塞,成为颠沛流离的百姓在南楚最后的避难所。
当今楚都,唯一能让寒士站住得脚、抬得起头的地方,就只剩集贤巷而已。
转入东市,大道上遍地都是摆卖的小摊,古董、玉器、胭脂、珠宝……各种小玩意琳琅满目,青原看得眼花缭乱,见大道旁有一小店似是兵器铺,便起了兴致走过去。
“客官您慢着﹗这把青锋剑等闲动不得、动不得啊﹗”
店主对刚拿起墙上铁剑的客人道:“这柄剑啊,乃先秦铸剑师灵渊为晋文公所造,本来是作为陪葬珍宝的,却被盗墓者挖了出来,这才能重现人间……您既然有缘看上此剑,那小人便作个价,一百两吧﹗一百两收了这把绝世宝剑那是值啊﹗”
那店主七情上脸,青原狐疑的瞄他一眼,见他正拿着一把精钢长剑,用粗布漫不经心的磨着——
这人到底懂不懂剑啊﹖这样用粗布磨,好剑也给磨成花脸婆了﹗
不过这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哎呀客官,您别看了﹗无论你付多少,这宝贝也是卖不得的﹗”店主有意无意将剑在他眼前晃了晃,“难道认不出来﹖您也太没眼光了,这把便是欧阳楼主的随身宝剑﹗”
他脸上堆满了讨好笑容,”敝店啊……说来荣幸,楼主指定他的削玉情由小人定期打磨,今天你们不是见他老人家出手截住御剑门主时,用的是扇不是剑吗﹖不就是因为他名震天下的宝贝搁在这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