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幸好是当一个中级小将,总算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少年轻吁一口气。但皇太子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继续淡然道:“皇城三卫二千个有将衔的军官、只得承光殿守将能随时直接面圣,从此以后,你便是军内最接近帝君的近臣。”
白灵飞顿感世界被颠覆了,带着淡淡的晴天霹雳如是说:
“……我没有当过官,连皇宫也只去过一次而已。”而且是一去皇宫便顺道去了天牢啊,殿下你难道是撞了脑袋失忆了吗。
皇太子用不容他拒绝的笑语、直接点明了重点:“你师门上一个出山传人位至八军统帅,官拜正一品,封太子太傅、太子太保、太子太师,后来加授因他而创的昭国元帅之衔,乃至封无可封、怀阳帝才肯罢休。我觉得,承光殿守卫勉强够当你的起步点,你说呢﹖”
“……一切当遵殿下安排。”白灵飞终于认命。
“下这道谕令的是父皇。”景言纠正了他,“他怕刺客再来,当下便加强皇宫守卫,你的大名平京无人不知,会奉召入御林军是必然之事。”
白灵飞断然没想到,天牢的住宿服务中还包括名扬都城这一项。
“这是你父皇的想法,”少年低声道:“那你要把我安插在御林军,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果然,和聪明人说话能省下许多功夫。
景言挑眉道:“陆光一案,我已经不能再查下去了。”
白灵飞呆住:以皇太子的身份也不能触及的真相,恐怕就是南楚皇族的核心争斗了,难道——
“你要顺水推舟,让我进宫调查你那些皇叔亲王﹖”
“这案的幕后黑手能收买骁骑营的二把手,又有资格与明教互相勾结,足以证明他是朝中大有来头的人。”景言朝他瞥来,“你如今是平京最瞩目的人物,小心自己一举一动,否则下次再进天牢,便没机会做住后回馈了。”
“……”他觉得,景言的眼神铁定写着“蠢哭了”三个大字。
“有话便说。”
潜台词:卖了身就要干活,我是来当皇太子、不是给你开善堂。
白灵飞欲哭无泪。
“小天呢﹖我想见他。”
少年忽然变了一副脸孔,淡漠得连皇太子都微微一颤。
“殿下,灵飞别无他意。小天已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也是我唯一在乎的人,若你不能确保他万全——”白灵飞目现锐光,言词锋利至极:“我虽生犹死没关系,想必殿下却不愿一具行尸走肉为你卖命、坏了大事吧。”
最锋利的剑,必定是最是棘手。景言也知道自己收伏了什么样的属下,淡然应道:
“我不方便出面保住你俩,入京后,我托仪雅暗中照看小天,将他送进太学府。仪雅身份特殊,与皇族各派均有交好,有她在旁守护,尚且没人敢动小天一根汗毛,你大可放心。”
白灵飞一愕。
他对这位少公主也是印象深刻,当天廷宴她凭曲寄意,既免了落天家面子、又巧妙化解朝中的矛盾,如此善解人意的皇族少女,确实令他心里佩服,更知景言所说非虚。
在平京里,想来也没有比她更值得托赖的人了。
而他操心朝政、疲于奔命,同时间竟不忘为一个幼孩周到安排……也实在出乎自己期望之外。
此时古越山下、汾离水上,正零落飘浮几盏灯光。白灵飞指向山脚,低声问:“这是什么﹖”
“是水花灯。”
景言随他所指看去:“这是平京的七夕习俗,年轻男女将心上人的名字写在亲手做的水花灯上,放在河中随城内流水而去,水花灯会将他们引领到爱人面前,让有情人能千里相会。”
白灵飞恍然一笑,“你对民间习俗还挺熟悉啊。”还以为你只认鞍马不认爹娘呢。
景言白他一眼:
你真的蠢哭了,我在平京多少年头,还能比你懂得少么﹖
“你待会下山不妨拿一盏水花灯来试试,说不定你心上人也来了平京,你正好可以见她一面。”
白灵飞的笑容忽然凝结了。
夜色中,他凄迷的双眸似在汾离水,又像在看天地间那茫然不知的何方。
那侧影清绝又凄冷,使皇太子一瞬间失了神:
他想起的那个人……莫非是他中毒垂危的时候仍牵挂着的师兄﹖
“既知无相逢之日,又何必妄想强求。”
他说得很轻,几乎令景言以为那是一剎幻觉。
蓦然有道青灰身形,以迅捷得令人咋舌的速度掠上古越山。
白灵飞惊醒过来,暗自握紧佩剑,景言却先一步认得来者,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必担心。
河岸旁,景言早已准备好的两匹骏马正在歇息吃草,来人穿过密林而至,停定在马旁,先后向两人施礼:
“在下青原,是太子殿下的副手,见过白公子。”
景言在回京之路的一个月中,将楚都众派系错综复杂的关系大致向他说了清楚。
八年之间,景言逐步于军里培植势力,悉心挑选了一众绝对信任的心腹,当中以这青衣少将最为出色,刻下甚至执掌南楚水军、成为平京新生代将领之首。
别的不说,只数这一手轻功,其水平之高、已是自己平生罕遇,难怪这少将能受景言这般人物信任。
“他很快便是御林军的人,做的恰好是你当年的位置。你提点他一下吧,免得过几天他横尸皇宫,化作怨鬼来找我。”
在青原面前,景言终于有些笑意渗了进眼底。
“御林军乃陛下身边的心腹军队,名义上由安庆王统管,但内里派系争斗异常复杂,跟一个缩小的朝廷并无二致。”青原微微一笑,对白灵飞耐心解释:“承光殿守将有随时面圣、不被阻拦的特权,长久以来都被各势力虎视眈眈,请公子务必谨慎行事。”
比之景言的酷烈决断,青原身上是另一种军人气质,直截了当、干练明快,更易让人亲近。
“有劳青原少将提醒,灵飞会记在心里,不敢有忘。”
青原又瞥了景言一眼,见他微微颔首,犹豫了片刻,方低声向他道:“殿下,新兵由玄锋授格斗、源涛教旗号,训练进度如常。只是新人军心散漫、不少人疏于操练,恐怕还未符合您的期望。”
“你我之间不必把话藏住,灵飞也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你直说便行。”
两人谈笑间竟如平辈兄弟一样坦然,交情显是匪浅。
在回京一路中,自己的表现固然抵得上景言重视,但他心知自己在皇太子心中的份量、跟眼前的青衣少将不可同日而语,故而亦知机的保持沉默。
“东海人虽然擅水性,但骑射的天份平平,即使这批新兵能投入作战、也不习惯北方水土,更不可长期于马上颠簸赶路。”既然景言对白灵飞推心置腹,青原也就直言不讳,“殿下对锋狼军招兵的首重之地选在东海,属下认为并不适合。”
这话不是他首次对景言提起,只是此前这皇太子一反常态,没有任何解释、只让他奉命行事,他一向信服景言,故而一直也将疑虑放在心里。
受手下宠将当面质疑,景言反而是走去河边、缓缓抚顺骏马鬃毛:
“你这问题,不妨拿去考验我们的御剑门主。”
白灵飞忽然从“蠢哭了”的地位、被擢升至备受期待的角色,一时只是眨了眨眼:
“﹖﹗”
奈何青原的询问目光太过热切,他硬着头皮,一边思索一边道:
“东海百姓以渔民为主,出海捕鱼一向多劳多得,动辄要在船上日晒雨淋几天才有收获,加上当地民情纯朴、没有平京声色犬马的风习,在东海所招的新兵、理应有其他地方难求的坚忍心性和刻苦特质。”
青原顿时恍然。
“公子才智比之剑法也不逊色,在下佩服至极。”
白灵飞求救的眼神投向了景言,只听这位皇太子揽住马颈,对青原微微一笑:
“之前我对灵飞赞不绝口,你只是不置可否,现在亲眼验证过了,还认同我的眼光么﹖”
“天下不乏欺世盗名之辈,殿下身处庙堂之高,岂可轻信他人﹖”意识到此话有所不妥,极度爱惜皇太子羽毛的青原立时尴尬抱拳,“在下知道公子并非这种人,一时失言,请您见谅。”
白灵飞见青原一身翩然青衣,说话光明磊落、半点不卖关子,心下顿时对他多几分好感。
“少将也太看得起我了。”少年心里掂量,先不论他与景言的交情,光只应龙军统领的地位、便已妥妥将一介六品的自己秒杀掉,顿时也懂从善如流:“我身无战功,少将请勿用敬称,以后对我直呼其名便可。”
“……既然如此,我们以彼此名字相称也好。”青原微一错愕,立即又欣然点头。
“其实动脑筋这种费神事,还是交给太子殿下为好,毕竟能力愈大、责任愈大啊。”
青原脸容抽动、勉强忍住了笑。
“新兵对操练不上心,只因未历过战场生死、也未感受过一国兴亡的切肤之痛。”景言被逼接过了话头,一边瞅着白灵飞一边淡道:“南方人对北方水土一向不习惯,平京人的适应力更不见得优于东海人,假以时日,只要新兵磨炼出战斗意志,在战场上定当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