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怀民打量了一下低眉顺眼的古清丈,心下不禁有些怀疑此人并非庄主。但所谓人不可貌相,真人不露面,谷怀民也暗自提高了警惕。
谷怀民道:“早闻阁下大名,今日一见竟出乎本王的意料,果然是浩浩江湖,容得百色人物。”
古清丈:“王爷过奖了。”
谷怀民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古清丈,眼里划过一丝戾气。
“今日前来,是为了和阁下谈一笔生意,”谷怀民道,“都说刻了‘灵芝拐子纹’的兵器全是出自庆贵庄,用起来削铁如泥,锐不可当。本王有一支护卫亲兵,苦于没有好刀好剑相配,若贵庄能为本王铸剑百把、铸刀百柄、□□箭矢三车,本王定有重赏。”
古清丈轻声道:“不知王爷的亲兵使不使得敝庄的剑、刀、□□箭矢?”
谷怀民眉峰一挑,语气有些不耐道:“本王亲兵武艺高强。”
古清丈继续用那柔和的语调道:“王爷,恕在下直言,‘灵芝纹’寓意喜庆,‘拐子纹’寓意富贵,庆贵庄之名由此得来。刻了‘灵芝拐子纹’的兵器,必定是用来锄奸灭邪、平定天下、创安乐之世的。但王爷的所作所为,违背了敝庄的意愿。”
谷怀民见古清丈三言两语道破了自己的意图,声音骤然冷了下来:“阁下是想推辞,然后......落个满门抄斩?”
古清丈看了戾气上眉头的谷怀民一眼,目光中似乎隐含着悲悯意味。
“王爷过去戎马倥偬,为江山不惜献上性命。今日赋闲,不如从了自己‘怀民’的名字,赶紧放下不可能的念想,继续效力朝廷?”
谷怀民冷冷地看着古清丈的波澜不惊的脸,忽然笑道:“本王在江南有大片势力,为你封官加爵是易事。”
古清丈摇摇头:“王爷请回吧。”
谷怀民猛地一拍案几站起来,几盅不精致的茶盏被震到地上,应声碎裂。
那几个亲卫立刻将古清丈围了个水泄不通。
古清丈低下头,宛如一尊慈悲的佛像:“王爷,得罪了。”
猛然拔地跃起,手中剑光暴涨,大开大合地扫向亲卫,一改方才的柔顺,剑光泠泠,如同白虹贯日,惊雷滚滚。
几个身形退进之间,几个亲卫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狈地倒在地上。
古清丈凝视着神色微变的谷怀民,如同在看一只路边遍体鳞伤的流浪狗。
两厢僵持了片刻,忽然有一小厮冲进厅内,张皇失措地大叫道:“庄主!几百号来历不明的人包围了庄子!很多弟子都殉命了!”
古清丈的眼里终于爆出了一丝寒光。
谷怀民忽然拔剑冲向古清丈,古清丈举剑相迎,“铮”的一声尖鸣划破空气推向了屋外。
两人过招数回,僵持不下,庄子里却已经一片混乱。
古清丈耳里充盈着弟子、家丁们的悲嚎,余光瞥见了外面的刀光剑影,剑招愈发狠厉起来。那祖传至宝剑如钩月下凡,所向披靡。
毕竟不是习武的练家子,古清丈有宝剑在手,却也渐渐支撑不住了。
谷怀民狂笑数声,道:“不知好歹之人,总是年纪轻轻就命归西天了。古清丈你竟然活了这么久,真是天要本王来取你性命!”
古清丈道:“何谓替天行道?谷怀民,你根本不配!”
谷怀民眼中爆出一团火光,忽然欺身向前,换剑为拳,重重击在古清丈胸口!
古清丈被打飞了几丈,“哐啷”砸碎了木窗,跌到屋外。正要挣扎爬起,身后却一声清喝传来:“清丈快走!”
瞿承晚手里一柄红缨枪,赤穗飘扬,枪头刻着繁复的灵芝拐子纹,闪着幽暗的光辉。
古清丈勉强支撑站起,复又跃入屋内,与谷怀民激斗在一处。
屋外的惨叫渐渐平息了。许多黑衣人如黑乌鸦一般闯入屋内,锋刃齐齐挥向这对夫妇。
谷怀民笑道:“你看破我意图,怎能不留下性命?所有人给我上!取其人头者重赏!”
瞿承晚道:“谷怀民,你意图谋反,策划兵变,简直是大逆不道!天网恢恢,你终究难逃一死!”
谷怀民狂笑,一跃出了战圈,好整以暇地靠在一边,悠然听着利刃刺进血肉的破裂声和夫妇痛苦的闷哼。
如黑蚁覆巢,凶蛮地撕咬着猎物。
不多时,两颗人头便车轱辘一般砸到了谷怀民面前,发出一声闷闷的敲击声。
古清丈与瞿承晚的容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皱成一团,一头乌发渐渐如霜凝一般染得灰白灰白。
谷怀民皱着眉头盯着两张老者的面容,口中道:“可知庆贵庄兵器库的位置?”
黑衣人道:“属下无能。”
谷怀民挑了挑眉,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作孽”,然后起身命令道:“搜遍庄子上下,有什么瓶瓶罐罐的全部搜出来!”
众人应是退散。谷怀民踹了一脚人头,不再施舍一眼,往屋外走去。
夕阳逐渐下沉,一片玫瑰血色的黯光洒进了屋里,破碎地照着古清丈和瞿承晚的头颅。叠垂的眼皮遮住了他们的眼睛,却能在那一丝缝隙看到熔铁一般的沉光。凝固的血块覆在剑把和红缨枪的枪端上,将灵芝拐子纹映得格外暗沉。
声名赫赫威传天下的庆贵庄,半日之内无故覆灭,全庄上下不留一个活口。官府、武林去查,最后得到的还是一纸空文。
庆贵庄,终于和着血流成河,消失在了浮沉岁月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回忆,下一章正文
第23章 云开雾散
“恕吾失礼,”梅下澈目光灼灼地盯着老叟和母夜叉凝重的脸色,“敢问二位......贵庚?”
母夜叉顿时收了一脸阴沉,冷哼一声道:“掐指算来,姑奶奶我一百零四,老头子一百零六。”
谈更道:“是服食了庆贵庄的长生丹么?”
老叟点点头,望向母夜叉削瘦苍白看似四五十岁的脸,眼里跟盛了一碗酿糟了的烧刀子一样,想必回忆着百年前的血泪史,如今只剩苟活下来的三人在乱世中立足,还要报那血海深仇,才会露出这么一种苦楚涩辣的眼神。
“消息传到在塞北的我们两人时,已然过了一月有余。我们匆匆回赶,却只看到......”老叟连连摇头,端着茶杯的手遮了遮脸。陈年旧伤不忍直视,如今为了向世人和盘托出当年的真相,不得不撕开这伤疤,血淋淋地展示给两个后生看。
“随去塞北的侍卫告知,我们已经服下了‘长生丹’,报仇一事,必须从长计议。”老叟的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
母夜叉忽然转头盯着谈更道:“你想知道你娘被谁害死的么?”
谈更瞳孔猛地一缩:“我当时年龄太小,只知道是谈万寿和他大夫人合起来将我娘害死的,大夫人是个达官显贵人家的亲戚。而且我娘只是一个小妾,犯了事要被大夫人绳之以法并非稀奇事,所以我打听不到。”
母夜叉将瓷杯转了转,道:“你那谈家大夫人,乃谷怀民的亲妹谷玉荷。谷玉荷在你娘生下你后,向谷怀民求助,谷怀民便教了她如何诬陷你娘两,连滴血认亲的戏码用的药粉都是谷怀民提供的。”
谈更猛地站起来:“前辈此话当真?”这长命百岁的夫妇两是如何得知的?
梅下澈开口道:“莫约二十多年前,离贵庄覆灭已经有八十年,谷怀民少说也有一百余岁了,她的亲妹谷玉荷也年轻不到哪里去,怎么会嫁给谈万寿?”
老叟道:“唯一的可能,就是谷怀民那混蛋在翻我们庆贵庄物什时,找到了储藏的‘长生丹’。”
梅下澈望向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古今外:“这么说来,王爷您的父亲,是谷怀民?”
古今外啐了一口:“他不是我生父,谈更的师父才是我爹。”
谈更握紧拳头,声音里有隐隐的颤抖:“师父,师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梅下澈看看谈更一脸压抑的平静,便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谈更眼眸继续盯着夫妇两,却无言地回握住梅下澈的手。
老叟道:“如徒儿你所见,我是古回目,我娘子是曲入画。当年我们赶回了庄子,四下打听,原来谷怀民的反叛阴谋被人揭发了,好不容易洗脱了罪名,却给当时圣上留下了很深的芥蒂。谷怀民见大势已去,自己又失了机会,便主动请示发配回乡,缩/头藏/尾,一晃就是几十年。”
母夜叉曲入画难得地没往话里掺粗言秽语,道:“这几十年,谷怀民一直躲在江南乡下,神龙不见首不见尾,随身的人全部打发走了,谁都不能靠近他的住处。住处外有重重亲兵常年把守,几十年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两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去......咳咳!”
见曲入画病情发作,古回目和古今外立刻凑了上前轻轻拍她的脊背。老牛喘气似的咳了半晌才平复下来。
古回目:“画/娘......”
曲入画挥挥手:“你继续跟他们说。”
古回目点点头,却在曲入画身边坐下,一边道:“二十三年前,谷怀民终于从穷乡僻壤的王八壳里钻出来了。摇身一变变成了谷家的后人,换了名字叫‘谷顺平’,也就是当今的谷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