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万寿和娘亲已经埋在九泉之下了。世上还有谁能与我并肩?
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忽然袭上了全身,生生要将神志给撕裂。谈更无声地叫唤着,四周并没有能回应他的声音。
心灰意冷与绝望一同缠上了他的眼睛,眼前只有一篇安静的黑暗。
梅下澈额头上满是汗珠,青筋暴露,血丝爬满了眼白,将那漆黑的瞳子生生染上一抹嫣红。
老叟见势不妙,连忙绞尽脑汁回想当年看过的古籍,灵光一闪,急忙大喝道:“梅关主,试着将你的元神度进去!”
梅下澈依言而行。他把所有注意力凝聚在谈更身上,紧紧闭上眼睛,顺着三气,硬是闯了进去。
谈更只觉就要摔个粉身碎骨时,一只温暖的手死死地握住了他。眼前的阴霾被一驱而散,正好对上了一双清明的瑞凤眼。
这是无坚不摧的堕马关关主,拥有睥睨天下、傲视群雄的武功,有令世人叹服、低头的高洁品性,只要他还有一天立于堕马关的群峰之巅,则乱世不倾、人间不侧。
而这堕马关关主,却为了一个叫谈更的人,大开杀戒,涂炭生灵。
谈更心道,我不是还有这顶天立地的梅下澈陪我一起吗?
不禁紧握住对方的手。
而那顶天立地的梅下澈,忽然被一阵黑暗的光旋卷走了,向来没什么夸张表情的脸上,竟然显现了惊恐之色,那双清亮的眼睛似乎被水雾迷蒙了,不复清亮。
谈更心下骇然至极,急忙向前奔去,意图再抓住渐渐消失之人。
“不——”
谈更猛地睁开了双眼,嘴唇一片苍白。而身后的梅下澈早已支撑不住,向后软软地倒下。
一坐一躺,一惊一昏,只有那站着精神正常的老叟扑上来及时扶住了谈更。
谈更甫一醒来,就觉得一股狂躁的真气在奇经八脉里疯狂地涌动,丹田烫得跟一块烙铁一般叫嚣着,似乎要将整个人撑爆。谈更被震得差点又晕过去。
老叟轻拍他气海穴,将一股平稳的真气缓缓度进去,帮谈更稍稍平息了躁动的丹田。
过了小半个时辰,谈更的内息才平稳下来。顾不得休息,谈更立刻环顾四周,急切道:“梅下澈!梅下澈!”
手碰到后面一滚烫事物,谈更翻身过去,只见梅下澈气息虚浮,脸色惨白,把脉才知真气损耗极其严重。
谈更连忙抬起头诘问道:“这是怎......”
望见老叟的容颜时,谈更又愣住了。虽然头发白了许多,皱纹也深刻了不少,但谈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那埋藏的记忆太久,太深,当那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时,却愈发不真实起来。
谈更呆立了半晌,才犹疑道:“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我 卡文 了 为什么写不出我心里想写的东西 莫非是因为我今天太累了吗
第21章 一家三口
老叟朝呆若木鸡的谈更点点头,一皱眉,将不停涌上脸的喜气抽搐着压了下去,摆出十年前一般不耐烦的脸孔道:“怎么,你十年前还是个娃娃,十年后就是个榆木脑袋了吗?”
谈更听着这魂牵梦萦的熟悉腔调,差点没潸然泪下,但触及身边昏迷不醒的梅下澈,他忙问道:“师父,澈......梅关主怎样了?”
老叟道:“给你保住了小命,真气损耗太重,对他来说没什么大问题,睡一觉就好。”
谈更:“......师父,真气损耗太重是小问题?”内功稍差者都要武功尽废了。
老叟:“跟你被捅成漏风的血葫芦比,这简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谈更心里默道,师父您的关心我心领了。
起死回生,一睁眼四顾物非人非,谈更很快镇定下来,方才体内叫嚣的真气都在丹田里乖乖地呆着,却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舒筋活络的热气,谈更只觉得通体舒畅,显然内功的境界大大回升了。
谈更将手覆在梅下澈的手腕上,试着度了一丝真气进去,梅下澈本该空虚的手经竟凭空生了一股黏附之力,将谈更的真气牢牢地牵进了丹田。一时间,梅下澈脸上的青白散了一些,眉头貌似也舒展了。
老叟挑眉,为了在风华正茂活蹦乱跳的徒儿面前显得老持稳重,将语气中的惊讶压下去一些,低声道:“小子,你受了梅关主的真气得以存活,现在奇经八脉乃至丹田的内力都与梅关主一样,只有真气是凭你自己的苦修保留下来的。真气与内力相通,对相似的内力有交/合之向,为梅关主度气的效果几乎是以前的双倍。两气呼应,你自己也能从对方的经脉气流摸索到些规律,有助于你打坐吐纳时稳定丹田,梳理脉络,实在是一举两得。”
谈更闻言大喜,没想到那群追杀他的人没有成功,反而送了个大果子给他们。
老叟语气有些酸溜溜道:“如今你丹田与经脉被重塑了,昏迷的时候你似乎还参透了天人之道,修为可是大大增长。恐怕为师也比不过你了。”
谈更:“什么天人之道?”话音未落,他忽然想起在濒死前脑海里出现的苍穹幻象——原来在那一刻,他灵光乍现一般懂得了人身运转与天地运转的道理——只是一个道理,如何能助长修为?
老叟“哼”了一声:“你的灵台就是一个小天地,看懂了天地,不就是认清了自己么?”
谈更将梅下澈的手臂揣在怀里,一边度气一边歪头冥思苦想了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师父,我还是不明白。”
凡混过人间的江湖士都明白,在别人面前,即使你听不懂也要做出一副“我知道,不必解释”的样子,否则不光是面子问题,一显露这点无知便会被人抓住把柄,什么时候看你不爽了就能趁机挥你一巴掌。
谈更十几年都是一副横竖不变的泰然自若脸,难得面对恩师便掏心掏肺地将所有心绪摆在了外面,连梅下澈都不曾见过谈更这副困惑的样子,那老叟却将这天真外露给当做驴肝肺一样踩了一脚,不耐烦道:“为师方才还想说你聪颖灵秀,心思玲珑,真是活该为师收了你这个不开窍的徒儿。”
谈更:“......”
幸好已经摸透了师父的本性,便不再纠缠什么“天人之道”的问题,谈更将注意力摆到了梅下澈身上,专心致志地一边度气一边摸索着对方的脉络。
老叟见自己成了一盏油灯,便讷讷地闭了嘴,盘腿坐在只剩下地板的农舍里打坐吐纳去了。
两厢静默了一阵,谈更收了真气,却依然将梅下澈的手臂抱在怀里,他低垂着眼眸,眼睛好像在盯着梅下澈的脸,道:“师父和梅关主的救命之恩,徒儿永生不忘。”
老叟眼皮跳了一下,道:“啐,梅关主才陪了你多久?为师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了你十年。”
谈更:“嗯,这不一样。”
话锋一转道:“师父离开徒儿后......去了哪里?”
老叟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谈更一眼,犹豫许久,才开口说话,话音里带了不易察觉的一点欣喜和羞赧:
“为师照看你师娘去了。”
......
旦日清晨,梅下澈悠悠转醒,偏头便看见谈更卧在身边,睁着眼睛凝视着他。
两人看着对方不错的气色,都不由得露出了一抹劫后余生的微笑来。
谈更道:“多亏了澈兄舍命相救,我这江湖草芥才得以苟且续生在世上。”
梅下澈:“吾友之命,当万难赴死与共。只是这次凶险,我平生第一次经历。”
谈更握住梅下澈的手道:“世事险恶,踏入江湖前就给阎王爷递了拜帖,将来希望能迟一些去他老人家的大殿做客吧。”
梅下澈失笑道:“恐怕阎王爷看了我的拜帖,便急忙把门和窗关上,叫十万阴兵堵着不让进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轻笑出声。
被晾在一旁的老叟幽幽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是等阎王爷上门收尸吗?”
梅下澈瞥了一眼老叟:“就那些官狗?”
老叟似乎有些惭愧地低下头,道:“总之先离开吧。”
三人精神爽利地从露天农舍里站起来。拍拍衣摆,谈更才愣住了。
“我们去哪里?”
老叟没好气道:“去你师娘家。”
梅下澈微微一怔:“请前辈带路。”
老叟的气焰立刻软了下来,嘿嘿笑道:“还请梅关主莫嫌我家徒儿闹心。”
谈更立刻怀疑师父是不是川蜀出身的,否则怎会变脸比翻书还快?
一路上通缉令漫天飞舞,好不壮观。虽然路人频频侧目这三位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从三人旁边路过的平民或江湖人连气都不敢大喘,脚不沾地唯恐避之不及地逃了。
梅下澈对谈更解释道:“那天晚上我教训了那些伤你的人。”
谈更知道这所谓的“教训”就是把在场所有人送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了。心中一凛,却暗自感叹梅下澈对他实在是真情实意,患难与共。
三人畅通无阻地走到城门下,守城的士兵虚晃两招便一个个躺到路边装死了,恨不得将自己蒸发到天上。
走官道,过山川,一路悠哉悠哉,随手解决几个大义凛然不怕死的江湖人,几日后便到达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