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更:“月州?”
老叟道:“你师娘在月州城里。”
梅下澈和谈更两人心里都隐隐浮现了一个猜测,这猜测很快应正了。
老叟敲门第三遍后,终于有个痨病鬼模样的中年男子拉开了门,吼道:“老子......”
抬头见了老叟,那男子一怔,讷讷道:“老头子?”
原来此处就是十年前谈更师父带谈更来买绳镖、半个月前梅下澈和谈更一起来查线索的兵器铺子!
谈更瞠目结舌,心道:这半死不活的老头竟然是个母夜叉?这母夜叉竟然是师父的妻子?
转念腹诽,师父十年前跟个叫花子一样邋遢,性子恶劣,这母夜叉脾气火爆,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人骂个遍,炮仗对火/药,王八对绿豆,真是人间绝配。
心里将两人损了个翻天覆地,面上却还是一副和善恭敬的微笑,谈更老老实实地作了个揖,唤道:“师娘。”
母夜叉的视线这才落到老叟身后的两人上,定了定神,开口道:“还不快进来,在外面等太阳晒脱皮吗?”
三人鱼贯而入。
母夜叉勉强招呼客人坐下后,朝后房里吼道:“小兔崽子还不滚出来给客人上茶?”
那天的瘦小年轻人慢腾腾地钻了出来,一边磨磨蹭蹭地倒着水,一边嘟囔着:“娘,我们家没茶......”
梅下澈面无表情,谈更掩袖轻咳一声,从善如流地接过装着白水的粗瓷豁口杯:“多谢。”
老叟喝了一口水,皱着眉指责母夜叉道:“你个当家主母的能不能有点样子?整天呼来喝去的,见人二话不说先噼里啪啦地放串炮仗,客人都被炸跑了。”
母夜叉立刻叫道:“啐!你个老头子不想来大可以撒手溜啊!门在那边,请您高抬猪脚!”
老叟似乎想发作,见谈更和梅下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似乎在等更进一步发展的家暴发生,准备看大戏。
老叟硬生生将话嚼碎了吞下去,手一指谈更梅下澈的方向,道:“我今天来,是想将当年的事情告诉这两个后生的。我徒儿被官府认定是杀人凶手,正被追杀呢!”
谈更闻言心下一紧,莫非他被诬陷跟这母夜叉有关?
母夜叉转头将目光投向有些坐立不安的谈更:“好啊,我就告诉你。”
谈更皱紧了眉头,做好准备迎接一切惊风乍雨。
母夜叉嘴里蹦出一句炸雷一般的话:“这件事是我和你师父一手策划的。”
老叟闻言立刻跳起来叫道:“明明是你出的馊主意!”
谈更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一双明亮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铜铃还在拼命地摇晃着,“当当当”地发出震天的咆哮质问。
梅下澈的眼神跟刀子一样直插了过去。
老叟被两人瞪得心里发怵,急忙别过眼去,朝他的倒霉儿子吼道:“还不赶快把你的人/皮/面具撕下来!”
那年轻人在四道目光的瞻仰下,不情不愿地用手指刮刮脸颊侧,捣鼓半天才整张撕下来。
除去了蜡黄的面皮,年轻人露出了原本白皙的皮肤和秀气的五官,一双狐狸眼带着躲躲闪闪却倔死不屈的神采不断瞟着谈更和梅下澈越来越精彩的脸色。
谈更死死盯着这张生得阴柔的脸,半晌捂着脸跌坐在破破烂烂的木椅上,木椅“吱呀”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这长得阴盛阳衰女里女气脸的小子,不是那“遇刺身亡”的谷王爷古今外,还能是谁??
两人只觉得苍天茫茫,玉帝老儿饶过谁,偏偏开了这么个笑死猪猡的大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好雷....唔......大纲君快来救我!!
第22章 百年伤壑
老叟与母夜叉对视一眼,这平淡的交接却连起一片百年前的烟云萧澜。
恸花有意挽灵雀,哀雀无情尸骨寒。洋洋洒洒水墨溶宣纸磨,岁月不复染黄雪色容颜,自添几分古旧薄情。
云鬓乌发的妇人轻轻拉着男孩的手,指了指窗外玩雪的双髻小丫头,笑盈盈道:“回目,你喜欢那女孩儿吗?”
男孩抓着妇人纤长却带着厚茧的手指,拼命点头道:“喜欢!喜欢!我最喜欢画妹了!”
妇人便笑着将案几上一卷用红绳系好的白绢拆散铺开,将男孩抱起来,一字一句地教男孩读绢上的字:
“庆贵庄古氏清丈、大夫人瞿氏承晚,于化开十一年元月,定亲子古回目、庄女弟子曲入画结亲缘,以十年为约,于化开二十一年元月完婚。”
男孩古回目不知这“成亲”是什么概念,但他从画本上偷偷看来,成亲便是永远和喜欢的女孩儿在一起。
他喜欢的女孩儿曲入画就蹲在屋外玩雪。
古回目站在窗前,手指攀着窗棂,胖鼓鼓的脸颊硬是挤出去,喊道:“师妹!画妹!画画!我们成亲啦!”
妇人连忙起身将古回目抱走,一边“诶哟诶哟”叫唤着,道:“我的小祖宗喂,这事可不能张扬呀!”
院子里的丫环们都吃吃笑起来。而那曲入画毫不羞赧,朝屋里挥手道:“师兄!”
妇人将古回目轻轻推到门前,柔声道:“回目,赶紧去爹爹那里学打剑,不学完不能跟入画玩哦!”
古回目抬起脸道:“娘亲,画妹今天是要去学火候么?”
妇人:“嗯。她也要去好好学咱们庆贵庄的祖传技艺,你可不能输给她哦!”
古回目高声道:“谁输给一个小丫头了!”随即跑出门,裹紧了棉衣,朝雪地里的曲入画喊:“画妹!别偷懒了,炉子都要冷了,还玩什么雪?”
曲入画抬头愤愤道:“谁偷懒了!你瞧好,这次一定让师父称赞我!”
古回目一边回头一边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院子外了。曲入画连忙呵了呵冻得发红的手,紧跟了上去。
妇人见两人跑远了,便转身回到烧着火的温暖屋子里。此时,门轻轻响了。
妇人莞尔:“庄主请进。”
走进来一个风华正茂的三十几岁的男子,那男子五官极其柔和,温润得有些软弱。他往大庭广众里一站,绝对没有人相信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兵器铸家庆贵庄庄主古清丈。而这婉约的妇人,是上一代庆贵庄最出色的女弟子瞿承晚。
古清丈将瞿承晚的双手握在手中,摩挲着上面的茧子,轻叹道:“这些年来□□随我,真是苦了你。”
瞿承晚反握住对方同样粗糙的手道:“虽苦,却是我的责任,我的根所在。庆贵庄几世英明,需要庄子里上下所有人一并承担,包括我。”
古清丈点点头,话锋一转:“给回目和入画定娃娃亲......”
瞿承晚道:“我自有安排。别看回目和入画天天跟对小冤家似的,其实感情好得很。”
古清丈道:“也好。回目虽得我亲传,心思其实不在打兵器上——他的心思在用兵器上,所以必不能修得境界。曲入画虽只是一个门外弟子,却热衷我家业。两厢相辅相成,必能使庆贵庄后续有人,名扬四海。”
瞿承晚幽幽叹了口气:“我们活了几十年了,因为容颜不改而深居简出——长生丹什么时候给他们服用?”
古清丈道:“此事拖延不得......江南的谷王爷似乎有所作为,蠢蠢欲动了。我们庆贵庄必然会被推至风口浪尖上。这般平宁的情景,不知还能不能再现。”
瞿承晚轻蹙蛾眉道:“谷王爷叛乱......必会牵连庆贵?”
古清丈摇摇头:“凡事皆有注定。”
旦日,古回目和曲入画因功课有成,被古清丈奖励了一颗拇指大的糖果。
但一入口,两人差点吐了出来。古清丈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咽下去。”
两人便捏着鼻子将“糖果”吞了下去,满腹疑惑地对视一眼。毕竟小孩心性,很快将这段插曲抛到了九霄云外,该玩儿玩儿,该做功课做功课,该拌嘴拌嘴,打打闹闹,静谧的冬季便在这喜气洋洋的欢笑里过去了,看上去真有那么份岁月安好现世安稳的感觉。
五月的一天,古清丈和瞿承晚亲自将两小孩送上了离京的马车,说是要去塞北找一种炼铁的矿石,当作第一次外出历练。
“回目,入画,”瞿承晚轻轻揽着两颗小脑袋,“路上小心,到了塞北,不要......急着走,找足了再回来......不要想爹娘,好好历练。”
送走两人的当天下午,庆贵庄便有人来报了:“江南谷王爷到访。”
古清丈长叹一声,握住瞿承晚微微颤抖的手。
那时的谷王爷名谷怀民,成年时参军,击退塔弩,立了一等军功,圣上赐他名爵,设立私府,眼下正是皇帝眼中的大红人。
谷怀民功虽高但不至于盖主,却也动了叛乱的心思。天知道谁给他的胆子。总之,要兵变总需要十全的准备。
于是在兵器这一方面,谷怀民盯上了赫赫有名的庆贵庄。
谷怀民身穿做工精良的锦袍,双手在身后背着,一双锐利的剑眸流转间便露出了野兽般的光芒。因为此行要掩人耳目,随着进来的只有几个虎视眈眈的亲卫。
庄主古清丈毕恭毕敬地请谷怀民入座,亲自奉茶,如侍人一般在旁边立着。